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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弱的風扇繼續喀啦喀啦轉動,隨時會消失的細音刺得她耳朵疼,神經抽痛。她心不在焉地掃了一下坐在附近的同學,有好幾個人已經偷偷眯起眼睛打起了瞌睡。啊,或許是因為在忙著做道具或排演的關係。
莉緒以著漠不關心的角度分析著,彷佛置身事外。雖然她是這次的編劇,但是自從交出劇本之後,她就沒有過問戲劇展的進度,她真正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莉緒低下頭看著被自己緊緊抓在掌心的手機,發亮的螢幕正顯示著一條條接收的訊息。細長的手指麻木地選取訊息觀看,然後再刪掉。發件人署名阿璃的所有訊息都只有簡短的幾個字:不能原諒。
柔軟的嘴唇被神經質地用力咬住,莉緒刪除簡訊的動作越來越快,但是當她刪掉一封,就會有一封新訊息進來,莉緒已經數不清從那一天開始她收到多少重覆的簡訊。
似乎有什麽腥甜的味道擴散在她的嘴裡,坐在隔壁的女同學訝異的瞪大眼。
「莉緒,你的嘴唇流血了!」
一瞬間正在授課的導師、坐在位子上昏昏欲睡的同學都將視線投射在自己身上,莉緒茫然地摸著嘴唇,看見指尖上是一點一滴的鮮紅。
有好幾個人手忙腳亂地從書包里掏出衛生紙想遞給她,莉緒搖搖頭,向老師說了一聲她要去廁所,便按著還在滴血的嘴唇跑了出去。
女生廁所很安靜,只有她一個人站在洗手台前洗手。她的嘴唇已經沒有再流血了,手指上的血跡已經隨著水流被沖洗殆盡,就像那些被刪除掉的簡訊。
莉緒停下洗手的動作,將水龍頭用力扭緊,然後抬起頭,她看見半高的鏡子映出冷色調磁磚鋪成的廁所和身後一扇扇闔閉的門板。
亮到有些刺眼的鏡子裡有她撥動長發的影,撥動的手指又細又白像蜘蛛的節肢跳躍。將扎著眼的過長瀏海撥至一旁,露出一雙她熟悉卻又陌生的眼。
誰誰誰?那是誰的眼睛?
她怔怔地盯著鏡中的那個虛弱又病態的影,她眨了一下眼,發現對方也跟著重複的動作。明明是自己但為什麽她卻認不出來呢?
她將額頭靠近鏡子,那雙瞪得大大的眼底映出另一個纖細的影,她覺得熟悉但想不起來卻又認為一定要想起來。
廁所除了她之外,突然又閃進一個和她穿著同樣黑裙子白制服的女孩,她的同班同學。
「你還好嗎?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那個女孩的眼底滑過關切。
「不……可能只是嘴唇太乾才流血吧。」莉緒淡淡地回答,但不知怎麽地在看到對方的眼她卻下意識的迴避。
站在她身旁的女孩沒有察覺到她這個小動作,只是洗手,撥發,照著鏡子,莉緒沉默地站在她隔壁。
鏡子裡黑裙子白制服的女孩整理好儀容,看見莉緒沒有精神的臉龐,忍不住蹙起眉。「莉緒,自從阿璃請長假之後你就怪怪的耶。」
莉緒忘了自己是回答「我很好」還是「你想太多了」,班上的同學似乎是接受了她的說詞(或許沒有),然而她知道對方是真的猜對了她失常的原因。
阿璃。
莉緒想起了那個白白淨淨秀美的女孩子,那一雙安靜溫馴的眼眸,柔柔淺淺,漾成一片瀲灩。只是那片瀲灩最終仍是從她的眼前消失了,因為阿璃的身體不好,必須回鄉下休養,但她知道這不是真正的原因。
阿璃離開學校是因為,是因為……
莉緒用力咬住嘴唇,不想讓自己回憶起她和阿璃的感情是好還是壞,雖然旁人總說她們感情好。
她似乎記得阿璃最喜歡的動作就是抓著她的手,說,我們是朋友吧。
啊,或許真的是朋友,雖然她甚至不了解阿璃的身家背景一切,只知道那個安靜的女孩總是喜歡待在西畫社的社辦寫寫畫畫。
莉緒彷佛看見明亮的指甲開出朵朵過於絢爛的曼珠沙華,妖嬈地將她緊緊縛住,就像阿璃伸出兩隻細白又柔軟的手臂纏繞她的身體。
但她最不想直視的仍是阿璃的眼,那雙安靜又溫馴的眼眸讓她在回憶的時候會呼吸困難。
放在制服口袋裡的手機又震動了兩下,莉緒沒有拿出來,她只是怔然地站在洗手台前看著鏡子,最後選擇轉身離去。
天空上的夕陽紅得要滴出血,拉上一排暗綠窗簾的教室,從縫隙窺爬進的餘光是一把強烈的刀,無聲地將世界切割成抽象的好幾大塊,懸浮的灰塵粒子則是一種蒼涼。
莉緒一個人坐在教室里,手機的簡訊在下午的時候奇異地停止了,然後一直到這個時間,才出現一封新訊息。
晚上九點,小劇場見。
瞪著依舊署名阿璃兩個字的訊息內容,莉緒的手指幾乎無法自制地顫抖起來。自從那一天發生了那一件事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見到阿璃了。雖然簡訊不斷地發到她的信箱,然而她卻始終無法打通對方的電話。現在,消失了一段時間的阿璃終於要出現在她的眼前了。
莉緒不知道自己的嘴角有沒有彎起苦澀的弧度,她只是一遍遍地看著那個寫著九點在小劇場見面的訊息。
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三個小時,莉緒將視線從手機螢幕移開,轉頭看著窗外逐漸深沉的天空,似乎有誰的腳步聲正從走廊上傳來。
莉緒並沒有特別豎起耳朵傾聽,流蕩在周圍的空氣粒子死寂地覆蓋著她的身體,讓她看起來就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