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倆人互不搭理地等了會兒,沒等出大夫,倒等來了興師問罪的老薛。李出陽都沒起身,小聖嚇得要雙手抱頭。柿子就得找軟的捏,老薛指著孫小聖質問,為什麼不請假就瞎跑。小聖說:“我沒瞎跑,你不是說老謝讓全力配合這案子嗎?我來這兒先摸清情況。再說了,又不是我一人過來的。”他用下巴指李出陽,像老大媽嚼自己家鄰居的舌根。
李出陽這會兒抬頭了:“我還沒來得及問,柳勛是怎麼遇襲的?”
薛隊抹著腦門兒的汗:“這個我也不清楚。今天早上他出門準備上班,當時天還沒有全亮,可能是碰見歹徒了,被人發現時已經身中十好幾刀在血里躺著。”
小聖嚇壞了:“十好幾刀?”
薛隊說:“對,已經做過一次手術了,現在特別危險,不知道甦醒沒有。”
李出陽把礙他事的推到一邊,問薛隊:“誰下的手,有線索嗎?”
薛隊說:“目前還沒有,這件事特別蹊蹺,誰也不好瞎猜。柳勛這個人我不了解,但一隊今天早上調查走訪了一下周圍群眾,都說柳勛平常是個挺低調的人,沒跟誰結過仇,也沒跟什麼社會上的人接觸過多。但是柳勛在送往醫院的途中,好像一直在跟警察說什麼,後來就不省人事了。誰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有關兇手的線索。”
“他的家人怎麼沒看到?”
“他家裡只有個女兒,好像腿受傷了一直在家休養,不方便過來,而且也沒敢把情況跟她說得這麼嚴重。”
小聖把能問的都問了,又過去焦急地扒門縫了。身中十幾刀,恐怕凶多吉少。誰也不知道一會兒大夫開門會帶出來什麼消息,他比等著高考出分還著急。李出陽略顯淡定,但也是不耐煩地打量著四周,心想情況如此嚴重,怎麼就擱在這麼一個簡陋的環境裡。難道真是無藥可救了,勉強在維持?……再往下他就不敢想了,頭腦里不斷閃現當年柳勛在教室里響槍的畫面。誰能想到那個各色而剛正的老頭,幾年後竟給了自己學生這樣一個下文。他以後還能回歸講台,鎮住一批又一批自以為是的毛頭小子嗎?
半晌那大夫終於走出來說:“患者現在有意識了,只不過情況特別不穩定,沒有脫離危險。有家屬嗎?他說他要見家屬。”
小聖衝過去:“家屬沒在。但我和家屬差不多。”
大夫有些為難:“你能代表家屬嗎?患者情況不是很穩定,萬一出現波動我們也不好交代,還是找個和他最親近的人進去說說話吧。”
小聖說:“我是他的學生!”
李出陽說:“我也是他學生!”
孫小聖把大夫堵到一邊:“大夫,您就跟他說是孫小聖來了,問他有話能不能跟我說。”
李出陽也把大夫往身邊扯:“跟他說李出陽也來了,您跟他說一聲!”
大夫詫異地看看他倆,又看看插不上話的老薛,帶著一頭霧水逃回了屋。
不一會兒大夫出來,說:“患者讓你們倆都進去。”
李出陽和孫小聖爭先恐後地進去,先看見一張大床,白蒙蒙的,被子上端露出個腦袋,插著呼吸管,想必就是柳勛了。身邊還有各種儀器,嘀嘀響著,好像在給生命計時。病房裡氣味不太好,消毒水味兒和藥味兒混在一起,把小聖蒸騰得發蒙,眼睛直了酸了也發潮了。再一看,李出陽不知怎麼的已經趴到柳勛的耳朵邊了。
出陽叫了聲:“柳老大!”當年學生們都是這麼稱呼他的。
小聖趕緊跑到另一側,左右護法似的跟李出陽對稱。他也喊了聲老大,但已經不是當年的語調。他孫小聖正經稱呼人從來沒五沒六,何況是叫外號。但他這回絕對是這輩子最認真地叫一個外號,剛叫完,眼淚竟然快下來了。他才知道,外號為啥和正經名字不一樣。外號含義更多,更貼這個人,也更能帶給人反差。
柳勛明顯老了,加上這次事件,老得更令人不忍目睹。皺紋滿面,膚色蒼白,嘴角像風乾的河道,裂得直反光。
柳勛轉轉眼珠,看看右邊,是當年那個倔驢李出陽,沒怎麼變,就是頭髮長了些,瘦了些。看看左邊,是當年那個熊孩子孫小聖,也沒怎麼變,就是眼睛紅了,更像熊孩子了。柳勛氣若遊絲地說了句:“你們都來了。”
孫小聖看了李出陽一眼,李出陽也看了孫小聖一眼。倆人卻沒對視上,在那一瞬間又都縮回目光。鬼曉得為什麼和他一起來,倆人都想。
末了,還是李出陽說了句:“是……我們都來了。”
柳勛說:“不要告訴我女兒。不要讓她擔心。”
小聖和李出陽一起狠狠地點頭。
柳勛緩慢地換氣,半天才擠出另一句話:“你們兩個,是我最信任的兩個學生。”
當年豎著劍眉在講台上滔滔不絕的柳老大口出此言,讓小聖羞愧得想鑽下水道。大學四年,他除了出糗惹事寫檢查,好像還真沒幹過什麼取信於人的事。李出陽也好不到哪兒去,他是刺頭逮誰扎誰,雖然和柳老大關係尚可,但終究也沒走出那個自以為是的圈兒。倆人都挺害臊,同時看著柳勛深深的目光,又只能強打精神故作鎮定。
小聖不敢擦眼睛,怕鬧笑話,使勁擠著眼睛想把淚擠干:“您也是我最敬重的老師!沒有之一!”越是生擠,越有點兒像說瞎話犯緊張。那他也要說,肉麻也得說。他知道柳老大不會懷疑自己的實誠,於是接著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