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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出陽說:“那挺好!走嘍!”說著招呼白胖子上車。
這會兒賴春生和王月薇追出來,拽著白胖子不撒手,“看見我爸了嗎?這麼一會兒找不到人了,別是出什麼事!”
李出陽心裡一緊,小聲問白胖子:“剛才你詢問他們倆的時候,沒有當著老村長吧?”
“沒有啊,你不是特地囑咐我不要當著老村長問嘛。”
李出陽思忖兩秒,沖賴春生夫婦說:“你們在家等著吧,我們去找找。別著急,他不會有事的。”
幾人上了車,花姐坐在副駕駛問後面的李出陽,“什麼情況啊?那老村長今早上我就瞅著不正常,瞧他拽著你不放那股神經兮兮的勁兒,不會是阿爾茨海默病吧?”
花姐把老年痴呆的學名說得一板一眼,自己都覺得讓人費解,不等李出陽回答又飛快繼續下一問題,“那咱們去哪兒找?”
“就按咱們進村時的村西小路走吧。”
很快他們開到藤蔓山腳下,李出陽讓花姐和白胖子在車上等候,自己沿著羊腸山路一溜煙跑了上去。
不遠處就是賴家祖墳。夕陽已經沉了一半,在山腰投下巨大的陰影。四周光禿禿的樹木山石像浮雕一樣靜默無聲。老村長坐在那座上午剛剛被人發現刨動了的祖墳前面,整個人正慢慢被山影吞噬。
李出陽在他身邊坐下。
老村長抬抬眼皮,精神了一瞬間,轉眼又頹了,“是你。你來了。”
李出陽笑笑,和他一起面衝著空洞的山坳,“怎麼,您又把我認成小軍了?”
老村長嘆了口氣,好像一輩子的心事都堵在嗓子眼兒了。
李出陽說:“您還記得我在您家院裡說的那句話嗎?我說我走訪了那麼多人,只有三個人對我說了實話。那些沒說實話的,應該也包括一個老人吧?”
老村長一愣,扭臉看他,整個人半夢半醒。
“那個老人有一個秘密,這個秘密對他來說本來是很遙遠的,直到他的長孫出生,他才發現它的可怕。”
老村長的沉默已經成為常態了,但他的注意力卻史無前例地在李出陽臉上集中起來。
李出陽不再刻意停頓,“他的家族有自閉症病史,只有他知道,自己的祖輩有人患過這個病,終身難愈。他也知道這個病的早期症狀,就在他孫子六歲的時候,種種常人難以發覺的異常讓他感到這個孩子遺傳了這個家族病,他痛不欲生。他知道,這個病一旦患上,將是家人一生的負擔和痛苦。”
遠處傳來兩聲不知是什麼鳥類的鳴叫,回聲蕩漾,撞人耳畔。
“於是他就殺了他。就在這裡。他為了怕被人發現,就把那具幼小的屍體藏進了祖墳里。一藏就是二十年。這二十年裡,那孩子的父親,也就是老人的兒子一直耿耿於懷,直到妻子離世後負氣出走。老人覺得虧欠兒女,就對他的二兒子和小兒子格外呵護,甚至把小兒子溺愛成了村裡的混世魔王。但他沒有想到小兒子貪財到了想挖祖墳的地步,無意間被二兒子聽見,於是二兒子夫婦決定先發制人,反而在小兒子之前動了手。於是他們就挖出了老人孫子的那具屍骨。他們以為挖錯了,便罷了手。這就是為什麼這座墳頭只被挖了一半的原因。也是老人為什麼極力阻攔村民們要檢查墳裡面狀況的原因。”
周圍安靜得可怕。
老村長說:“我早就該死了。”
李出陽說:“早上我剛到你們家的時候,賴春生夫婦都特別好奇地看著我,問我這問我那,想知道我是不是你們家失散多年的孫子賴小軍,只有您第一眼看見我是一臉驚恐。雖然之後您的態度很熱情,但卻沒有問我任何關於我真實身份的問題。因為您知道,您的賴小軍永遠不可能回來了。”
老村長說:“人的歲數一大,有時候就真分不清過去和現在了。有時候我就覺得,小軍要是沒死會怎樣。會有我想得那麼不堪嗎?不一定。不管他活得多累,多不體面,多讓人受罪,但他起碼還在。人在呢,就是這世界上最好聽的話。所以你說我看見你怎麼能不會想起他?你們太像了,讓我這把老骨頭都犯了迷糊。我多想再聽聽他咧著嘴跟我聊聊天,就像你這樣坐在我身邊,哪怕他說不出一句整話,哪怕只是叫我一聲,叫我一聲……”
“爺爺。”李出陽自然而然地接上。
老村長呆住。
“爺爺。我不怪您。”李出陽眼淚嘩就流了出來。
老村長淚眼模糊,去摸李出陽的頭髮,“別哭,笑笑,爺爺最喜歡看你那對虎牙了。”
李出陽破涕為笑。老村長恍如隔世地囈語:“等我一下再帶我走行嗎?我覺得今晚秋生就會回來了,他不會騙我。我想看著他像從前一樣,走著這條小路進村。他一定會走這條路,因為他對這裡太熟悉了。他小時候我帶著他從這裡過來過去,走過那條早就幹了的河,走過麥子地,走過溝溝坎坎,去趕集,去上學,一路上有說不完的話。他每次都走得意氣風發,他說他會在我沒之前,好好孝順我。我們五年沒見了,我有很多話要跟他說。”
李出陽說:“好的,我在山下等您。”
李出陽站了起來,走了幾步回望老村長的背影,那背影孤獨落寞,好像一張老照片,多年前就被早早定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