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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克斯也笑了,回答道:“有的,但那需要你付出代價。”他拉開了連體衣的拉鏈。灰色的衣服很髒,他的身體卻很乾淨,就像他的靈魂一樣。他脫下衣服,彎下腰,低頭親吻弗恩的嘴唇。弗恩的嘴唇乾燥冰冷,他沒有吃東西,只喝了一點熱水,因為他不喜歡生的西紅柿。他在某些事上成熟冷靜,在另一些事上卻保留著小小的固執和任性。路克斯很想為他帶一份魔手餐廳的雞肉飯,但那太容易被守衛們看在眼裡了。
弗恩閉著眼睛接受他的溫度,路克斯跨進棺材,躺在他的身邊,伸手摟住他,手掌輕輕摩挲著他的傷口。弗恩解開了他的頭髮,手指在冰涼的金髮間穿過。他們都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擁抱在一起,讓各自的體溫與對方融合交匯,化成一個整體。
路克斯把毯子拉上來,蓋住了他和弗恩的身體,然後疲倦頃刻間上涌,似乎在這裡他們才能放鬆警惕,好好睡上一覺。
“我喜歡你的超能力。”弗恩在他耳邊說,“又溫暖,又安心。要我付出多大的代價我都願意。”
“這不是主宰賦予的能力,我很樂意向你收取代價。”路克斯回答。
這代價如此美好,讓人心醉神馳。
弗恩幾乎立刻就在暖洋洋的氣息中睡著了。
他接著做那個怪夢。
有三隻動物。
貓、狗和狐狸。
它們都是幼崽,剛剛出生,身上沒有光滑濃密的皮毛,濕漉漉地裹著粘液,從那個赤裸的女人腹部的傷口裡爬出來。
沒一會兒,它們就開始又跑又跳,互相追逐嬉戲,用不同的聲音交流著,圍繞著“母親”的身體玩耍。
忽然間,它們停了下來,四周只有黑暗的樹林和一片死寂。接著,從“母親”的傷口裡伸出一隻蒼白的小手,它似乎無法依靠自己的力量爬出來,貓、狗和狐狸就咬著它的手臂,拉扯著它,把它從那道傷口中拔出來。
它掉在地上,是個小胎兒。呼吸到了這沉默的空氣,它開始盡情地哭泣。
動物們似乎不知道它為什麼哭,它是它們的弟弟,可要它懂事還得等很久很久。它不會像它們一樣立刻就會跑會跳,會追逐嬉戲,會表達自己的想法。但是它註定比它們都聰明。
因為它有一個聰明的大腦,“母親”的體內容不下它,如果它的腦袋長到足以容納包羅萬有的智慧,就無法通過“母親”的骨盆誕生於世。所以它決定先出生,在這片漆黑的樹林裡慢慢長大,儘管它是從那道傷口裡誕生的,但還是要遵循世間的規律。
這是個有規律的世界,像古希臘人堅信的那樣,小到沙粒,大到星辰,萬事萬物都有遵循的規律。
動物們圍繞著它,樹林裡只有它們和“母親”。
這一次,弗恩沒有一身冷汗地被驚醒,而是在一種乾燥的懶洋洋的溫暖之中緩緩醒來。
不知什麼時候,厚重的窗簾被拉開了一線,陽光穿過紅色的玻璃映照在地板上。但弗恩並不覺得那像血,看起來反而有些神聖。
他回想起夢中的動物,總覺得這不是一個單純的夢,其中深藏著他尚未理解的隱喻。
是主宰在影響他的夢境嗎?是主宰在玩弄他的思想嗎?
剛到小鎮時他也會做夢,但那時的夢現實得多,和他的生活密不可分,夢裡有亞歷克斯,有停屍房,有案件的受害者。可是現在,越融入小鎮的氛圍,他的夢就越怪誕離奇。弗恩相信在這裡,任何事情都不是沒有意義的,主宰控制一切,包括夢境。
“你做夢了。”路克斯支著頭看著他。他的身上真暖和,弗恩不禁帶著些敬畏和嫉妒地望向他。雖然他對路克斯誇口說自己的傷勢好得很快,但大量失血後的虛弱總是很難恢復。他需要補充熱量,需要更好的環境,不過現在這樣就已經讓他滿足了。
他要儘快決定接下去該做的事,時間不等人,他得讓自己快點恢復行動力。
“是的,我做夢了。”他對路克斯說,“一個奇怪的夢。”
“夢見什麼?”
“一群動物。貓、狗還有狐狸。”
“它們在幹什麼?”
“在玩耍,在干動物們愛幹的事。”弗恩說,“你覺得主宰會控制我們的思想嗎?”
路克斯認真地想了一會兒:“我覺得不會。而且剛好相反,我認為主宰在放任我們的思想,不受法律、道德和規則束縛,甚至不受我們自己的思想束縛,它創造了絕對自由,一種建立在可以隨意傷害他人之上的自由。”
“主宰是個賤人。”弗恩撿起路克斯散落在臉頰邊的一縷金髮,繞在手指上玩了一會兒說,“我們應該給它一個教訓。”
“你想吃東西嗎?”
“想極了,但不要生的西紅柿。”弗恩再次強調。
“我會記得讓羅傑帶招牌雞肉飯,但現在只有麵包。”
“羅傑會不會被發現?”
“我想不會,他喜歡走夜路,總是晚上來。”路克斯說,“我只擔心他會瞞不過魔手餐廳的艾米麗,因為她知道只有你對招牌雞肉飯情有獨鍾。”
“你不覺得很美味嗎?”
“在你來之前,我沒有覺得。”路克斯笑了,綠眼睛發亮,“現在我也覺得很美味。”
弗恩喜歡他。
他不像那些懵懂少年一樣對自己的心思一知半解,內心非常明白為什麼這麼喜歡他。
是因為愛要比喜歡更強烈。
他愛他。
他想念小鎮之外的生活,想念他的搭檔亞歷克斯和辦公桌,想念人來人往的街道和交通燈,想念辦不完的案子和加班的周末,甚至想念那些站在雙面玻璃後面的嫌犯。但他還是愛他,因為愛他,他寧願留在小鎮,即使有機會獨自離開,他也會選擇留下。
他唯一不明白的是為什麼會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產生這麼強烈的愛,但他一點也不想弄明白。這本來就是個亘古至今沒有人能明白的謎題,就讓它保持神秘,魅力永存。
“拉我一把。”他說,“我想起來坐一會兒。”
路克斯的手臂穿過他的後背,沒有碰到他的傷口,輕輕地把他扶了起來。
弗恩捧住他的雙頰,在他的嘴唇上留下一個溫暖而有力的吻。
“早安。”他微笑著說。
第27章 招牌雞肉飯
傳言不必多。
在這個封閉的小鎮上,消息傳播的速度比外面連通世界的網絡還要迅速。
事情發生之後的幾小時,除去那些早已心知肚明的傢伙,人人都聽說了使者回歸的消息。一種緊繃的恐怖感籠罩著小鎮,即使夜晚依舊燈火通明,白天仍然陽光明媚,還是無法驅散這種琴弦般脆弱而緊張的氣氛。
過去的噩夢似乎有重現的徵兆,那些經歷過的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守衛們忽然之間銷聲匿跡,中心廣場上傾倒的燈柱也無人修復,像個災厄的標誌一樣橫陳在街心。流出的血已經乾涸,變成深色的斑點,浸透地面,滲入fèng隙,只要沒有雨水洗刷,就會長久地留在那裡。
小鎮邊緣的小屋裡,旅人們聚集在一起。
羅傑環視四周問:“都到齊了嗎?”
“摩里斯和布萊恩沒到。”莫根說,“不過他們從來不參加我們的會議。”
“那就是到齊了。”羅傑說,“這次我們幹得很好,不是嗎?”
“如果血沒那麼粘稠就更好了。”溫蒂用手擦了擦脖子,雖然血早就洗掉了,她仍然覺得有種粘糊糊的感覺,那是用蜂蜜和紅色顏料調出來的假血。
“接下去你和莫根得躲一陣子,你們承受了使者的代價,受了重傷,千萬不要被守衛們發現,以免引起他們懷疑。”羅傑說,“在克拉克警官的傷勢痊癒之前,每個人都要隨身帶著血袋,至少一到兩個人在使者周圍待命,但不要太明顯,不要讓人起疑。本恩和朱麗負責製造能力效果,其他人負責表演代價。”
“我最多只能把人推到牆上。”本恩說。
“能把人推到牆上就夠了。”羅傑說,“我想暫時不會有人挑戰使者的能力,我們要做的只是以防萬一。”
“他們嚇得尿褲子了。你們看到史蒂文和尼爾森的狼狽樣了嗎?”莫根哈哈大笑,他的興奮總是比別人猛烈且持久。
“這只是開始,他們還會更狼狽,出更多醜。”年輕人都很樂於參與這樣的惡作劇。
“但他們總會發現被騙了,要是他們發現了怎麼辦?正面交鋒我們絕不是守衛的對手。”其中也會有這樣擔心的聲音,守衛之中有很多暴力分子,尼爾森滿身刺青的模樣就非常可怕,如果他想要暗算誰,沒人能躲得過。在座的人都沉默起來,這是個毫無爭議的結論,因為連弗恩都沒躲過。
“會有辦法的。”羅傑安慰他們,人們充滿期待地望著他。羅傑知道這些熱烈的目光並不是對他的期待,那個“會有辦法”的人不在這裡。
“克拉克警官沒有說接著該怎麼辦嗎?”溫蒂問,“他傷得有多嚴重?我們能不能去看望他?”
“當然不能。”羅傑說,“越少人知道越好,別忘了到處是守衛的眼線,我會帶消息來,克拉克警官有一個完整的計劃,每一步都安排得很好。”
如果弗恩在這裡,他就能知道為什麼羅傑會是這個團體中的小頭目,因為他是第一個和他接觸的人。或許是巧合,或許是當初他自告奮勇的結果。總之,現在他成了弗恩、路克斯和其他人之間唯一的傳聲筒,溫蒂看他的目光充滿羨慕。這位金髮姑娘對弗恩的盲目崇拜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把他當做電影裡的孤膽神探一樣看待。
“那麼,克拉克警官現在要你做什麼?”本恩問道。
“很重要的事。”羅傑嚴肅地回答,“除了莫根和溫蒂,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地方去,像平常一樣不要引人注意。離開時每人領一個血袋。”
他們小心翼翼地從秘密地點的幾個出口分別出去,羅傑最後離開,還有小蓋奇跟著他。
羅傑不太會照顧孩子,但蓋奇似乎很喜歡和他在一起,也許是有人開玩笑說因為他會發電,所以羅傑才能發光的緣故,這個獨自出現在小鎮上的孩子終於找到了一點和他人之間的聯繫。
羅傑領著他走進魔手餐廳,他確實被克拉克警官叮囑去辦一件很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