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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爾望著追來的守衛們,最近使用能力的次數太多,他不確定自己還能承受多少代價。
千鈞一髮之際,沖在最前面的羅賓斯摔倒了,緊隨其後的奧尼爾也倒下去,這群瘋狂的追兵接二連三地摔倒在地,像被看不見的繩子絆住了腳。
弗恩往樹林的方向眺望,看到薇洛麗卡站在糙叢中,她的眼睛死死盯著守衛追來的方向,雙手用力抓著自己的裙子。弗恩難以置信她的雙腿還能支撐她站在原地。他想起第一次被她絆倒時霍爾克說過的話,你不能這樣,你已經瘦得不成樣子了。
弗恩抓著比爾飛奔過去,抱住了這個隨時像要死去的女孩。
他們安全了,他們躲進了茂密的樹林,叢生的雜糙成了最好的掩護。守衛們要在這裡找到他們施展能力已經不那麼輕而易舉了。
弗恩抱著薇洛麗卡往樹林深處跑,她抖得比任何時候都厲害,糙叢里,艾米麗正等著他們。弗恩不知道艾米麗有沒有給過薇洛麗卡一些時間,但她們畢竟互相保護了對方,平安無事地到達了這裡。
很順利。
弗恩的腦子裡一直縈繞著這句話,雖然在喬迪的事情上出了一點岔子,但是對結果來說還沒有糟糕到不可挽救。很順利,他不停地對自己說,不知道是不是在尋求安慰,他從沒有過這樣劇烈的情緒,對某一件事如此期待又擔心。
他們離鐵夾群很近了,弗恩看到路克斯站在外面。
看到他,路克斯的臉上終於露出了鬆懈的神情。
“其他人在哪?”
“已經進到濃霧裡了。”路克斯從他手中接過薇洛麗卡,女孩在他們手中傳遞,弗恩沒有機會在這短暫的分開又再次相聚時給所愛之人一個安心的擁抱,但是路克斯的反應反而比他更冷靜。他抱著薇洛麗卡轉身走向鐵夾群,就在這時腳下的陷阱移動了,因為互相碰撞,有幾個鏽得沒那麼厲害的鐵夾被觸動了機關,像活的一樣彈跳起來,發出驚心動魄的咬合聲。
弗恩第一次發現金屬互相撞擊可以這麼恐怖,好像只靠發出聲音就能奪人性命。他回過頭去,看到托姆站在不遠處的糙叢里。
比爾甩開了幾個移動的鐵夾,過度使用能力讓他開始虛弱,他的代價與眾不同,不像別人的一生付出那麼長久,“黑夜們”的運動常常讓他不堪忍受。
弗恩阻止他,對路克斯說:“我還在時間裡!”
路克斯沒有猶豫,他曾經猶豫過,甚至發誓不再使用能力,但此刻他已經不會再猶豫了。弗恩希望他信任自己,也給予了他最大的信任,他不該猶豫不決。
所有鐵夾在一瞬間全部彈起,向著守衛們所在的糙叢飛去,連綿不絕的撞擊聲奏響了可怖又震撼的樂曲。這片金屬陷阱在短短几秒內已成了無用的廢墟,撞擊過後是死一樣的寂靜。
弗恩跪倒在地上,劇痛如滔天巨浪一樣席捲而來,他的身體仍然完好,四肢健全,皮膚沒有一點傷痕,但是清醒著承受代價的感覺難以形容。他的手指埋進泥土,感到自己正在碎裂,但是分崩離析的肉體依然能感受疼痛。
代價之下,痛苦永無止境。
突然之間,這種仿佛會持續到永恆的劇痛消退了,沒有一絲殘留。弗恩感覺又活了過來,不停喘氣,好讓自己恢復正常。無論經歷多少次,他都無法習慣這種償還代價的過程,路克斯使用的每一種能力所付出的代價都是截然不同的痛苦,不管他做好多少預期準備都無法抵擋。
“你還好嗎?”第一個開口的居然是比爾,他也很不習慣在兩個人以上的情況下打破沉默。
“他很好。”艾米麗說,“但是只差幾秒鐘就死得很悽慘了。”她不會說什麼安慰人的話,聽起來像醫生冷冰冰的診斷書。
路克斯仍然抱著薇洛麗卡,他可以放下她,她也可以要求他這麼做。但是薇洛麗卡對他始終有一種畏懼,在他的懷裡不敢動彈。路克斯沒有做什麼,只是說:“我們得快走,已經沒有陷阱和屏障了。”
弗恩站起來,回頭看了一眼。追兵們顯然被剛才的一幕嚇到了,藏進糙叢之中,生怕無所不能的使者還有更可怕的能力要施展。
“我們沒有屏障了。”弗恩說,“你可以造一個屏障,讓他們沒法接近這裡。”
“你不知道這片樹林有多深遠多寬廣,要把它完全籠罩起來需要多少代價。”路克斯看著他說,“你應該留著極限,等到最後再用。”
他說的很對。弗恩覺得他很冷靜。路克斯不是個情緒化的人,但是在弗恩看來,此刻的他有些太冷靜了。冷靜不是什麼壞事,常常能讓人從困境中找到求生之路,可冷靜有時也會顯得冷酷。
也許是即將要面對的考驗讓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弗恩跟上他,決定即使在霧中也絕不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
他們往前走去,濃霧將他們吞沒。
第49章 在黑暗中
喬迪的額頭在流血。
事到如今,他已經很難保持那種虛偽慈愛的模樣,陰沉著臉,伸手擦掉流下的血。
血幹得真快。
他的腦袋開了一個大口,不過沒一會兒傷口就成了黏糊糊的一團。
喬迪鬆了口氣,如果他是個貨真價實的老人,一次小撞擊就可能要了他的命,但此刻他感到的只不過是頭疼,還有滿心憤怒。
他終於發現了這個小鎮不如想像中那麼美好的地方,不是每個人都臣服在他的能力之下。雖然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可到頭來還是被意外擺了一道。
喬迪對那個總是坐在角落裡的夜幕者一直沒有好印象,而且他總喜歡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因此喬迪從一開始就很難判斷他對他的真實想法。不過比爾參與了一些守衛的行動,這讓喬迪誤以為他也是個可控的手下。結果呢?他把他甩了出去,就像扔一袋垃圾一樣。不久前,他還剛用同樣的方法把弗恩·克拉克甩上天。喬迪忍不住想,那個可惡的警察到底有什麼能耐。他改變主意,如果再見到他,就立刻殺了他。
守衛們都去追趕弗恩和比爾了,喬迪休息片刻,讓自己從暈眩想吐的症狀中恢復過來。
他看到瑞琪站在巷口,渾身是血,臉上帶著微笑。
“喬迪。”瑞琪笑著說,“我找到你了。”
喬迪早已習慣了她的微笑,她是承受他能力最多的人,他們朝夕相處,沒有人比瑞琪更熱愛他。
“你流血了,讓我看看你的傷口。”瑞琪朝他走去,她自己的血流得更厲害,血順著小腿流向地面,像涓涓細流的小溪,在地上匯聚成一條形狀古怪的血河。
喬迪皺起眉。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要把瑞琪留在身邊一起生活。
即使是一個殺人犯,內心也有細膩深沉的部分和原始欲望。它似乎和性沒有太大關係,但又是性的一種。對喬迪來說,瑞琪就像一個犯罪現場,一個慘案的目擊者。他需要不斷地重返現場,回味案件發生的那一刻,觀察受害者的模樣來得到心理上的滿足。有時他會和瑞琪聊聊她的兒子,看著她一邊微笑一邊回憶和克雷德的生活片段。他甚至會故意問她克雷德是怎麼死的,讓瑞琪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那段對她來說噩夢一樣的經歷。
她永遠在笑。面對喬迪時,她只有這一個表情。
瑞琪走到他面前,伸出雙手摸著他受傷的額頭。
喬迪推開她,她毫不氣餒地又迎上去。
“讓我看看你的傷,你得把血止住才行。”
喬迪再次推開她,他已經沒有性慾了。
性慾不只是那檔子事。在一切都沒有發生的時候,瑞琪也可以滿足他的性慾,以獨特的方式,聽她微笑著講述喪子之痛,他就能感到巔峰般的快感。但是現在,他不再有這種欲望,另一種更強烈的感覺像憤怒的公牛一樣在體內橫衝直撞,像甦醒的火山一樣噴薄而出。
復仇。
或許這就是世上所有變態殺手唯二的殺人理由:性慾、仇恨。
喬迪沒有了其一,只能將精神與精力寄託於仇恨。
第二次被推開時,瑞琪明白了他不想讓自己碰他。她向來不會違拗他的意願,但是忽然間,她有了一種非常奇怪的衝動,也許是一天之中太過頻繁地使用能力造成的後果,當喬迪扔下她往小巷外走的時候,瑞琪再次伸出了雙手。
她的手臂瘦弱纖細,蒼白憔悴,手指顫抖著,像溺水者從水下伸出的求生之手,不停地伸長。在她自己的感覺中,這雙手像是變成了一對怪物,像蛇,像幽魂。
這雙手終於按在喬迪的肩膀上。
瑞琪問:“是你殺了我的兒子嗎?”
喬迪站住了,驚訝地回過頭來望著她。
他看到瑞琪的雙眼中出現了久違的悲傷。她的嘴角依然在微笑,眼睛卻在流淚。
“是你殺了我的兒子嗎?”
瑞琪又問。
喬迪沒有回答。
瑞琪不停地問他同樣的問題,就像他讓她不停重述過去一樣。
她的聲音從悲傷變得尖銳,不管問多少遍,得到的答案都是同一個。
是你殺了我的兒子嗎?
喬迪在她越來越快的提問聲中漸漸感到了恐懼。小巷裡的血腥味越來越濃烈,瑞琪的雙腿在不斷受傷,一開始只是增加幾條血痕,後來變得血肉模糊,最後碎裂的肉塊落在地上。
“是你嗎?喬迪?”瑞琪微笑著說,“沒關係,沒關係,不是你的錯。”
她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喬迪竟然沒能立刻走開。等他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時,瑞琪的雙手鬆開了,她受傷太重,雙腿已經無法支撐她站立。
她微笑著跪倒在他腳邊。
喬迪後退了一步,他的腳底沾滿瑞琪的血。他從沒想過微笑也可以如此可怕,讓人有一種深陷地獄的恐怖感。他不斷後退,讓自己遠離這個被他嚴重傷害過的女人。
瑞琪就那樣跪著,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靜靜地微笑。
喬迪發瘋一樣轉身跑了出去。
有一種恐懼叫做未知。
每一個走進濃霧裡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生出這樣的恐懼。
伸手不見五指,連光都無法穿透重重迷霧,寂靜如墳墓,蟄伏著怪物。
隊伍中已經有人開始打退堂鼓,覺得自己做了個錯誤的決定,現在退出還來得及。
“來不及了。”弗恩說,“現在退出,面對的就是一個守衛們掌控的小鎮。儘量告訴每個人,只能往前,沒有後退的路可走。”
“他們只是還沒有習慣。”羅傑說,“就算關上燈習慣黑暗總還需要幾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