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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種強烈的迫使自己轉頭離開的願望,但不知為什麼卻挪不開腳步。那一刻他非常清楚自己是在害怕,而讓他害怕的不僅僅是眼前這如同恐怖片一樣的鬼影,還有別的什麼。
他在那裡站了很久,黑影看著他,裂開嘴微笑。
突然間,不知從哪伸出一雙手,從背後捂住了他的嘴。弗恩的右手攥著小刀,本能地刺向偷襲者的心臟,不過那個人在他耳邊低聲說:“我再也不能放任你到處亂跑了,你會闖大禍。”
弗恩聞到他身上的汽油味,立刻就安下心來。
“小心一點,刀別對著我。”路克斯說。
弗恩把刀刃對著地面,路克斯的手臂也放鬆了。
“先從這裡出去。”
“那是什麼?”弗恩望著濃霧中一動不動的黑影問。
“怪物。”路克斯說,“拿著手電筒不要轉開,然後慢慢往後退。”
弗恩發現他也在害怕。
他們一起向後退去,在光柱所及之處,黑影仍然一動不動。
一直退到樹林裡,路克斯才終於鬆了口氣。
“我警告過你,不要靠近這裡。”
“巴倫克先生的地圖上說這裡有一條路,我想也許可以通到外面。”
“巴倫克的精神出了問題,他瘋了。”
“這裡到底有沒有路?”弗恩執著地追問。
路克斯看著他,儘管在濃霧中他們想互相看清對方都很困難。他回答:“有過。”
“有人從這條路離開嗎?”
“沒有。”
“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
“因為你是使者?”
“誰告訴你的?”路克斯問,“是不是羅傑那小子?”
他果然有點未卜先知的本事。弗恩默認了,因為路克斯的語氣中沒有對羅傑的厭惡和反感。弗恩想,“那小子”的稱呼聽起來甚至還有些親切。
“你有沒有可能放棄探究一切的好奇心,在這裡長住下去,成為小鎮的一員?”
“不可能。”弗恩很快回答,“這不是一個正常的世界,它違背常理,一定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難道你沒有想過為什麼會這樣?”
“這麼說你又對整個宇宙了解多少,這世上所有的未解之謎你都要弄明白,你到底是警察還是科學家?”
“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離開這裡,如果你願意幫我,我會非常感激。我不喜歡這個鬼地方,我也不喜歡總是在口袋裡摸到一支筆。”弗恩說,“如果我想要筆,我會去買一支。”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弗恩覺得濃霧變淡了,他能看到路克斯的眼睛。
“你是個很認真的人,認真而且專注。”路克斯說。
“如果沒有這兩樣,我的工作幹起來會很艱難。”
“好吧,我可以幫你。但是你也要答應我不再靠近這裡。”
第09章 不為人知的結盟
弗恩感到無比疲憊。
不到二十四小時,他已在心裡把喬伊·巴倫克的房子稱之為家。
臥室的床好軟,比他自己家還要舒適。
他不太記得是怎麼回來的,只記得跟著路克斯在濃霧中穿行。路克斯走路很快,似乎並不擔心腳下那些無處不在的陷阱。他對這裡很熟悉,他是自願留下的還是迫不得已?
當弗恩發覺伸手不見五指的霧氣終於消散時,他們已經站在樹林和小鎮街道的交界處。
“我保證不會在你不知道的時候靠近這裡。”
“很好,晚上我會來找你。”
“我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
“我想可以。”
“六小時後會有貨車為便利店送貨,如果我搭那輛車離開會發生什麼事?”
“我很高興你立刻就學會了徵求我的意見之後再行動。”路克斯展露微笑,“你可以試一試,比闖進樹林安全得多,你肯定會去試,對吧?因為這是你追求真相的方法,輕信道聽途說不是你的風格,這也是我願意幫你的原因。”
回到家,弗恩在床上躺了一會就開始做夢。他夢見自己在停屍房,這次的死者是個年輕女人,屍體橫陳在解剖台上,清洗得發白的臉上有一對玻璃珠似的眼睛。他看見亞歷克斯站在屍袋邊,樣子很憔悴。他的搭檔總是如此,工作時間多過閒暇,每天在案子上耗時很久,即使在夢裡,臉色也令人憂心。
不知什麼原因,弗恩覺得這個夢非常可怕,以至於醒來時不由自主地渾身發抖,大概是那具屍體看起來有點眼熟。度假前,他正和亞歷克斯追蹤一起謀殺案,死者也是個年輕女人。以前他很少做夢,最近噩夢的頻率高了很多,什麼事都是亂糟糟的。
醒來後他還是決定去便利店一探究竟。路克斯說的很對,他總要對小鎮的鐵則做最後驗證。
早晨沒有想像中那麼冷,弗恩放輕腳步,不想驚擾到街道兩邊公寓裡的人。
便利店的燈光仍然亮著,一輛白色貨車停在門外。這裡的氣氛總讓他由衷地感到不舒服,即使只是看起來十分平常的便利店也讓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他站在街角等待,趁著兼任送貨員的司機把貨物搬下車送進便利店時鑽進車廂。
如果這輛車可以離開小鎮,他當然也可以。但路克斯的反應讓他明白事情不會那麼簡單,因此搭便車離開的構想已經搖搖欲墜,只不過他依然很想知道主宰如何彌補這道鐵則的裂痕。
幾分鐘後,車子發動起來。
弗恩能感覺到貨車行駛的方向——穿越小鎮中心,往路克斯的加油站駛去。
會發生什麼事,也許只有主宰和駕駛室里的貨車司機知道——他究竟是什麼人,打哪來,又會開著車去哪。從便利店到加油站的路程不算長,開得快些只是一轉眼的功夫。弗恩知道他們即將穿過樹林,沿著加油站旁那條通往蒙濛霧中的小路一直駛向24號公路。
也許。
他心中有個不確定的聲音在說。那真的是24號公路嗎?還是只是海市蜃樓的幻覺呢?
一陣劇烈的搖晃從車廂向他傳遞而來,接著他整個人都開始搖動,感覺像罐頭裡最後一顆豆子叮噹作響。震動讓他頭暈目眩,一瞬間他覺得失去了意識,但又好像思緒特別清晰。他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眼前一片刺眼的白光,然後是尖銳的嘯叫聲。這是怎麼回事,恐怕沒人知道。後來他似乎看到一個白色的世界,很像夢,不過這不是夢,因為很快所有的色彩都回來了。等他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單人床上,空氣里到處是零件防鏽油的味道。
“我應該早點把你叫醒,還是再讓你多睡一會兒?”路克斯問。他居高臨下,看起來十分威武,臉上卻是惡作劇似的笑容。
弗恩以為自己會虛弱頭暈,因為他搞不明白是怎麼到這來的,但一切都很好,感覺反而像是睡了個安穩覺,輕輕鬆鬆就從床上坐了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
路克斯說:“你經歷了一次重生,是不是感覺一身輕鬆。”
“你早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
“至少你不是第一個想到的,很多人嘗試過。”
“我還是不明白,既然進入小鎮的人都不能隨意離開,那貨車又是怎麼回事?小鎮的鐵則為什麼對它不起作用?”
“你不用明白,它可以進來,又可以出去,只要主宰允許。但是你不行,我們都不行。”
“主宰為什麼允許?”
“為了讓小鎮維持它該有的樣子。”路克斯的雙眼在凌亂的金髮之間望著他。弗恩總是對他生出一種難以解釋的好感,他有種熟悉的感覺,而通常來說,人們對熟悉的事物都會不自覺地感到親切。
“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老套的搭訕。”路克斯說,“除非你來過這。”
“不,也許在外面。”弗恩說,“難道你生來就在這裡?進入小鎮之前你在哪?”
“我忘了,很久以前的事。”
弗恩不相信他會忘記,再久遠的記憶對一個年輕人來說也不過二十幾年,更何況到一個詭異陌生與世隔絕的地方絕不會是件容易忘懷的小事,即使是孩子也會深烙心間記憶猶新。
弗恩擅長從閉口不言的嫌犯嘴裡套問口供,但他不想用那些方法挖掘路克斯的秘密。
“如果有機會,你會不會離開這裡?”
路克斯看著他,似乎在看一個傻瓜。他回答:“當然。”
“先定一個共同的目標。”弗恩說,“然後是盟約,我會遵守你的告誡,而你也不能對我隱瞞。”
“我答應,但是我要在盟約中加入最重要的一條:如果周圍有人,或是你認為可能有人,千萬不要靠近我,也不要和我說話。”路克斯的神情很認真,並不是在開玩笑。
“如果被人看到會怎樣?他們會做什麼?他們好像很怕你。”
路克斯說:“對,他們很怕我,可如果他們看到我和你過分親密,甚至好像成了朋友,他們就再也不會怕我了。這是一個秘密結盟,只有我們自己知道,到了日光下誰也別看誰。”
“所以我們只能在半夜偷偷見面?”聽起來有點奇怪,弗恩想不到任何合乎邏輯的理由去達成這個秘密結盟。可路克斯的態度始終很嚴肅,如果弗恩無法答應這個要求,恐怕他們就會不歡而散。這當然不是一個值得期待的結果,弗恩需要一個經驗豐富值得信任的幫手,路克斯又剛好取得了他的信任,而且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目標,更應該和平共處友好合作。
“我相信你可以甩掉那些盯著你的人,他們的好奇心和警戒不會太持久,每一個新來的人都會讓他們興奮一陣子,很快就恢復平常了。”路克斯說,“最好儘快讓他們覺得你已經放棄了沒有意義的嘗試,願意成為小鎮的一份子。”
“這很容易。”
“晚上你可以來這裡找我,我也可以去巴倫克的家找你。”
“我們要幹什麼?”弗恩覺得這麼偷偷摸摸像幽會似的,可路克斯不修邊幅的外表又實在不像個會計較別人看法的傢伙。
“聊聊天,順便找找離開的方法。”路克斯說,“就像你希望的那樣,找到鐵則的漏洞。”
“鐵則真的會有漏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