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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恩第一個反應就是抬起腳把伏臥在自己身上的怪物踢開,但是在此之前,他就已經聽到了一聲尖銳的怪叫。壓著他的重量消失了,一片粘液像雨水似的灑在他的臉上和身上。
“弗恩。”是路克斯焦急而關心的聲音。
他在擔心了。弗恩心想,一定要這樣嗎?
他試著自己坐起來,傷口還在不停往外流血。
“別動。”路克斯說,他脫下自己的衣服替他按著傷口。
“路克。”
“我在這裡。”
“你剛才用能力了嗎?”
“抱歉,我是不得已。”
“我知道。”弗恩說,“你又救了我的命。”
“你傷得很嚴重,我需要……”
“你找不到艾米麗了?我們和他們走散了。”
“不,他們就在附近。”路克斯說。
“我怎麼能相信?”
“相信什麼?”
“我怎麼相信你是真的?”弗恩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頰。他的手血肉模糊,在路克斯的臉上留下一片血污。弗恩嘆了口氣說:“我怎麼才能從這個夢裡醒過來?我覺得我快要撐不住了。”
路克斯握住他的手,輕聲問:“你認輸了嗎?”
“還沒有,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如果你認輸,我也可以放棄。”路克斯說,“我會和你一起留在這裡,什麼都不用想,永遠留下。但是我得先確定你是真的認輸了,你向主宰低頭,向鐵則低頭,向所有的怪物和噩夢屈服,發誓永遠不再動離開小鎮的念頭。”
永遠留下。
弗恩想起了小鎮空氣中隱約飄來的清香,想起陽光下的街道、彩燈和許願池,想起魔手餐廳的招牌雞肉飯和只有一個放映員的電影院。他還想起喬伊·巴倫克的家,那個連接著書房和臥室的陽台,以及和路克斯一起在陽台上看落日的日子。
“你希望我認輸嗎?”他問。
“我不能替你做決定。”路克斯溫和地說,“你要自己決定。”
弗恩的手從他臉上滑落。
“路克。”他的聲音聽起來好疲憊,但手卻異常有力。他的手像鉗子一樣握住路克斯的脖子。
他看不到路克斯的表情,但是可以感覺到他在痛苦掙扎。此時此刻,弗恩的內心一片冰冷,像凜冬之中的湖面一樣堅硬。沒過多久,他手中的路克斯就不再動彈,接著像裝滿水的氣球破裂了似的,不知從什麼地方流出許多黑水。
弗恩推開它,站起來。
他渾身發冷,喉嚨乾裂,有一種生病的感覺,但是終於靠著自己的力氣站住了。
他在這噩夢中抬起頭,望著頭頂毫無變化的黑暗。
“嗨,主宰。你在那裡嗎?”他說,“路克是你的使者,但是你好像一點都不了解他。”
弗恩對著天空大聲說:“他知道我絕不會認輸,絕不會留在這裡當你的傀儡。所以他絕不會問我這些鬼問題。我現在要離開你的噩夢了,如果你還能阻止我,儘管來吧。”
說完,他往前面走去。
他已經失去了方向,但是沒關係,不管怎樣,他都不會認輸,不會留下。他相信路克斯也會這麼決定。
走了幾步之後,他感到身體恢復了輕鬆,也許他傷得沒那麼嚴重,受傷也只是夢的一部分。有那麼一瞬間,他的心情是放鬆的,沒什麼防備。他需要讓緊繃的神經稍微鬆弛一下,來緩解長時間承受的壓力和緊張情緒。不過也就在這短短的一瞬間,他聽到有人朝他接近過來,隨後一道火光從黑暗中閃現,伴隨著震耳欲聾的槍響。
弗恩往糙叢中撲倒,這一下摔得結結實實,幾乎讓他失去知覺,但是求生的本能又讓他很快恢復清醒,手腳並用地逃離了原地。
這不是夢。主宰不會在夢裡給他一槍,它的手段高明得多。
弗恩知道那是皮爾遜變出的武器,聽聲音可能是。44口徑的槍,而且他不可能一個人追來,一定有能看見的人在給他引路。
想到這一點,弗恩覺得必須立刻離開,眼下手無寸鐵的自己根本無法和他們對抗。
他不顧一切地往前飛奔。
又一聲槍響,子彈擦著小腿飛過,他踉蹌一下,險些摔倒。
如果指點皮爾遜的是哈羅德,他的處境就非常危險了。
這像賭博,在眼前一片漆黑的情況下奔跑是很艱難的事,他可能會撞到樹上,可能會被看不見的樹根絆倒。然而什麼也比不上一個移動的武器庫更可怕,他寧可選擇飛奔。
皮爾遜的武器還在變化,弗恩猜想他在挑選射程越來越遠的武器,下一次也許是狙擊槍。不過幸運的是,皮爾遜不是個合格的槍手,從幾次開槍射擊的準頭就能看得出來,他根本不會瞄準。
弗恩估計自己跑得夠遠了,開始放慢腳步,傾聽身後的聲音。
周圍很安靜,他停下來,確定沒有人追上。哈羅德的代價關係到健康,弗恩認為他不會一刻不停地使用能力。
喘了口氣之後,他決定繼續往前走,就在跨出一步之時,忽然間肋下發疼,什麼東西從背後刺中了他。
弗恩碰到穿透他的匕首,一陣邪惡的笑聲從身後傳來。
喬迪。
第53章 無法割捨的
刀刃竟然可以這麼冷。
弗恩不知道這是真實的感覺還是他的想像,先感到冷,然後才是疼痛。
喬迪拔出匕首,這一下,血立刻浸濕了弗恩的衣服。
弗恩按住傷口,轉身看著這個瘋狂的傢伙。
“落單的感覺怎麼樣?現在使者不在身邊,你不能再耍花樣了。”喬迪望著他,慢慢逼近,“為什麼這麼看著我?是害怕嗎?你也會害怕?我還以為你是個什麼都不怕的超級英雄,結果呢,就這麼一刀,你就要死了。你再也沒辦法離開小鎮,要永遠留在這片暗無天日的濃霧裡了。”
弗恩沒有聽他的胡言亂語。他得提防喬迪的再次攻擊,還要想辦法逃出生天。儘管傷口的劇痛讓他有些暈眩,但他非常清楚,這次偷襲並非巧合。喬迪不可能是在碰巧的情況下刺傷他,而是一次計劃周密的行動。首先他們在黑暗中發現了他,或許就是在他受主宰噩夢控制的時候,在他對著天空大喊的時候。然後喬迪制定了這個計劃,守衛的隊伍里有皮爾遜和哈羅德,他們像獵人追趕獵物一樣把他趕進陷阱,只為了讓喬迪親手刺那了帳的一刀,好滿足他變態扭曲的復仇欲望。
現在弗恩已經在陷阱里,獵人們一定也已經圍攏過來。
喬迪打開一個手電筒,把光對著弗恩的眼睛。
他故作疑惑地問:“你的不死身哪去了?怎麼會被一把普通的刀子搞得這麼慘。”
他一直往前走,弗恩一直往後退。這種施壓的感覺讓他心滿意足。
“弗恩,本來我打算立刻殺了你,但是你真有點與眾不同。”喬迪說,“我一看到你,就會滿腔無處發泄的怒火,覺得光殺了你還不夠。遠遠不夠。”
“這不是我的錯。”弗恩說,“這只是因為你是個變態。”
“說得好,讓我更生氣了。”喬迪繼續往前逼近,正常情況下他絕不是弗恩的對手,但眼前這個身受重傷搖搖欲墜的弗恩顯然不在他畏懼的範圍之內。
他挑釁地玩著手中的匕首,弗恩退到一棵樹下,背靠樹幹勉強支撐著站在原地。他越來越虛弱,冷汗流過眼睛,視線也越來越模糊。
他看到喬迪的身邊漸漸出現幾個人影,除了皮爾遜、哈羅德之外還有奧尼爾、芬克和另外幾個守衛。
他們終於還是聚集在了一起。
“我們來玩個遊戲。”為了安全,喬迪示意兩個守衛按住弗恩的肩膀,“給你一分鐘,你可以盡力跑。”
“然後呢?”弗恩問,“是你來追我,還是別人?”
“這由我決定,你只要跑就行了。”喬迪說,“但是在跑之前,我們還得做點準備。”
他走到弗恩面前,把刀尖對著他的腹部,輕輕下滑。
弗恩說:“你真是個噁心的人渣。”
“是啊,可惜你沒法愛上我了。沒能看到你真心實意地跪在我腳下俯首稱臣,這是我一生最大的遺憾。”
“確實是,因為你的一生不會太長。”弗恩的臉色在燈光下顯得很蒼白,但神情鎮定如常,一點也不像個走投無路瀕臨死亡的人。喬迪有些不解地望著他,難道到了這個地步,他還有什麼反敗為勝的絕招?
“你覺得你還有勝算是嗎?”
“這該問你。”弗恩說,“你已經犯了很多錯,卻還在向我提問,你應該學學警方辦事的風格,那都是最有效率的。第一,讓對方放下武器,第二,雙手抱頭趴在地上。”
“何必吹毛求疵呢,雖然過程有那麼一點不同,但結果差不了多少。”
“你認為把我按在樹上和雙頭抱頭趴在地上差不多?”
喬迪還沒來得及說話,弗恩出其不意地抬起腿猛踢在他的肚子上。喬迪怪叫一聲:“他踢到我了!狗娘養的!”
“第三。”弗恩對他說,“最重要的一點,你忘了搜身。”
喬迪在開始這個戲弄遊戲之前的確沒有搜身,守衛們也完全沒想到這回事,不過在小鎮這樣的鬼地方,搜身也不怎麼保險。弗恩奮力掙脫一個守衛,他已經可以非常純熟地操縱自己的能力,不用掏口袋就能在手中變出筆,一支尖銳的鋼筆會是很好的殺人兇器。
弗恩明白這場搏鬥必須馬上結束,重傷後的體力支撐不了太久。
他選了個空檔,把鋼筆扎進另一個守衛的肩膀。他打算先讓自己跑進黑暗,這樣除了哈羅德之外其他人就無法對他進行圍攻。
弗恩用力按著腹部的傷口,奔跑時每一秒都仿佛要摔倒。劇痛讓他跑得極其艱難,但頭腦反而清晰起來。
他聽到身後傳來槍械的聲音,皮爾遜的準頭雖然很差,但子彈的落點不會差太遠。為了避免被歪打正著,弗恩選擇往一旁的樹叢中撲去。
倒地的一瞬間,他感到傷口像被一隻巨大的手撕開了似的,忍不住哼了一聲。子彈擦著他的耳邊直飛入黑暗。
弗恩已經沒有力氣再爬起來繼續往前跑了,可就在這時,非常突然地從耳機里傳來一陣噪音。多麼令人欣慰的噪音,他終於聽到了尋找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