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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恩望著天花板,等待天亮。
只有在沒有退路的時候,人們才會做出不敢去想的決定。
等待是個無聊而漫長的過程,但是從深夜慢慢轉為白晝的感覺總是很奇妙。房間裡的影子挪動了位置,日光從棉麻窗簾之間透進來。每一次日月交替,晝夜輪轉,都讓小鎮的怪誕變得不那麼明顯。無論如何,他們都存在於世上。
弗恩去臥室看了路克斯一次,沒有驚動他。
從巴倫克的家出來,弗恩沿著小路走向廣場。
中心廣場並不大,一個圓形的許願池旁豎著黑色鐵桿,頂端有四個擴音器,幾條彩帶連接著兩邊的路燈,彩帶上綴滿五顏六色的小燈。
弗恩抬起頭望著那四個擴音器,它們的聲音能傳遍小鎮的每一個角落嗎?是用來廣播什麼的?小鎮有需要廣而告之的事情嗎?
他向道路另一側望了一眼,看到薇洛麗卡在占卜店的玻璃後面偷看他。他走過去,薇洛麗卡打開門,雖然她的眼眶始終深陷著,弗恩還是覺得她哭腫了眼睛。
“早上好。”弗恩說,“你知不知道廣播室在哪?”
薇洛麗卡搖了搖頭。
“那宋差先生在嗎?”
霍爾克像有一對野生動物的靈敏耳朵,在裡面就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他說:“廣播室在警局後面那棟綠色的房子裡,但是不知道那鬼東西還能不能用。”
“謝謝。”弗恩說,“今天也沒生意。”
“哪天都沒有。你最近好像有很多麻煩事纏身,要不要我幫你占卜一下。”
“不用了,我知道你的能力只是搞破壞,算命一定是假的。”
霍爾克不知道是笑了還是在咳嗽,弗恩向薇洛麗卡道別。
“他想幹什麼?”霍爾克自言自語地翻開一張牌。
月亮。
他不喜歡這張牌。
薇洛麗卡關上門,走進來看著他桌上的塔羅牌。
霍爾克又翻開一張。
戀人。
他忽然認真地問薇洛麗卡:“你覺得我的占卜是假的嗎?”
第18章 人盡皆知的結盟
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你與我同在。
——詩篇23-4
霍爾克說的綠色房子一層是個荒廢的打字社,門口的掛牌早已模糊不清。二樓看起來像個辦公室,靠裡面的房間有張大桌子,桌上擺著電台設備。
弗恩試著調試了一下,儘管電台已經老得像巴倫克先生的電腦,但還能正常工作。他拿起廣播話筒,向窗外看了一眼。
“我是弗恩·克拉克。”他說,廣場上的喇叭傳來非常響亮的廣播聲,響徹在小鎮上空,看來不管在哪裡都能聽得很清楚。
聲音吵醒了鎮上的人們,幾乎沒有人在小鎮上聽到過廣播,它就像這裡的大部分設施一樣,只不過是個擺設。路上閒逛的人停下了腳步,房子裡的人站到窗邊。霍爾克讓薇洛麗卡把占卜店的門打開,他倒想聽聽這個新來的麻煩人物有什麼話要說。
“我剛到這個小鎮不足十天,已經發生了很多事。楓樹鎮是個非常美麗的地方,或許對你們之中的某些人來說,這裡就是天堂。你們擁有主宰賦予的能力,不用為生計奔波操勞,不用擔心露宿街頭或是餓死。”
老沃倫蹣跚著走出警局,一夜之間他似乎又蒼老了許多。
“我無意責備你們的生活方式,也不管過去發生過什麼事。無論你們是誰,守衛還是旅人,或者只是想平靜生活的中立派。我只想告訴你們,路克斯不是小鎮的死神,也不是主宰的使者。”弗恩說,“他是我的朋友,我不在意成為他隊列中的頭號人選,也不在乎為他付出代價。”
霍爾克從桌上拿起那張戀人,薇洛麗卡看著他。
他說:“他的嘴可真甜。”
艾米麗從廚房端出一份培根蛋卷放在客人的桌子上,客人是那個染著紅髮的少女,嘴唇塗成黑色,穿著銀環。艾米麗坐在她旁邊的位置,背靠牆從圍裙的口袋裡摸出打火機點了支煙。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來,透過煙霧看著紅髮女孩說:“我想要個這樣的男朋友,你呢?”
少女聳了聳肩膀,開始吃她的早餐。
廣播還在繼續。
“所以從現在開始,如果有人想用暴力解決問題,不需要什麼主宰賦予的能力,我也會讓他明白什麼是代價。”弗恩說,“祝你們過得愉快。”
他放下話筒,關掉電台,離開了廣播室。
回去的路上,他聽到有人在鼓掌,是個不認識的老人,站在路邊對他微笑致意。經過的人都會看他一眼,弗恩回到家,路克斯坐在客廳里。他的臉上到處掛彩,嘴唇發白,臉色很難看。
如果他忽然發起火來,弗恩也不會覺得意外。剛才的一番話實在有點驚世駭俗,對於路克斯的能力和代價,整個小鎮的人都諱莫如深絕口不提,好像不提起他就能忘記那段令人恐懼又羞愧的過去。現在弗恩像個不懂規則的棋手,打亂了整個棋盤上的棋子,不知道會讓小鎮看似平靜的局面發生什麼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你沒有遵守我們結盟的約定。”路克斯說。
“你可以生氣,也可以發火。不過我以為我們的約定早就在一起吃飯和看電影的時候作廢了。”
“那也不代表你可以全鎮廣播告訴所有人。”
“我廣播了。還是你覺得我應該結束時放一首’在66號公路上找樂子’嗎?”
路克斯看著他,開始笑起來,一邊捂著胸口被凱勒踢傷的地方一邊大笑。他笑得停不下來,弗恩只好問:“有那麼好笑嗎?”
“不知道。”路克斯把自己笑疼了,坐下來,可還是想笑。
弗恩說:“你要把骨頭笑斷了。”
“那又怎麼樣?你是個講笑話的高手。”
弗恩走過去,把他按在沙發上,不讓他那麼劇烈地大笑。
路克斯剛想說話,弗恩輕輕摸了摸他的額頭。他立刻治好了路克斯大笑不止的毛病。路克斯安靜得像睡著了一樣,一動也不動。弗恩的手溫暖乾燥,他說:“你應該去床上躺著。”
路克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說:“我還在發燒嗎?醫生。”
弗恩也看著他。
“我不知道誰應該更生氣。”他說,“是你還是我?如果我沒有去找你怎麼辦?我們是不是應該改一下盟約?”
“怎麼改?”
“就像我昨天晚上說的那樣,你保證在遇到危險時會選擇性地使用能力,把代價控制在不致命的範圍。”
“你呢?”
弗恩說:“我保證永遠在你的隊列第一位。”
“這聽起來一點也不公平。”
“我得教教你什麼叫公平。”弗恩望著他的眼睛說,“公平只有我們都活著的時候才有意義。”
路克斯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嘆氣,但他說:“是的,我想你說得對。”
他喃喃自語:“說得很對。”
弗恩擁抱了他,在他耳邊說:“謝謝你,路克斯。”
路克斯也伸出手回應這個溫暖的擁抱:“等你受傷的時候就不會這麼想了。”
弗恩拍了拍他的背說:“不如我們來討論一下,把你能用得上,又不會讓我受太重傷的能力列出來。”
“那有很多。”
“在沒有找到離開小鎮的方法之前,我們有的是時間。”弗恩說,“你可以搬來這裡住,這樣更安全。反正鎮上也沒有人需要加油。”
路克斯還在考慮,就在這時,突然門鈴響了。
弗恩站起來,走去開門。
出於習慣,他在門邊停了一下,門外的人卻忍不住開口了。
“克拉克警官,我能進來嗎?”
是羅傑。弗恩開了門。
羅傑的腿還沒痊癒,但是滿臉開心的表情。在他身後還有十來個人,大多都是年輕人,男女各半,甚至還有個不滿十歲的小男孩。
“這是幹什麼?”弗恩說,“這裡可沒有派對可開。”
“不,我們聽到了廣播。太棒了。”羅傑興奮地說,“這個死氣沉沉的小鎮上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驚天大新聞。你真是個了不起的英雄,我們決定加入你。”
“加入我?”
“對,加入你們,加入使者的隊列。”羅傑向後指了一下,“這些是我的朋友,都是旅人。”
“等一等。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我們知道,我們也願意成為代價,這是我們商量好的。”
站在他身後的一個年輕人踮起腳尖喊道:“使者萬歲。”
弗恩感到頭疼。
羅傑沒有察覺到他的無奈,對他說:“我們不能在外面站太久,畢竟守衛的人數要多得多,可以讓我們進去嗎?”
弗恩看了他好一會兒才把門打開。
“進來吧。”
“謝謝。”
那個狂熱的年輕人經過弗恩身邊時,似乎還想喊點什麼。弗恩警告他:“不准喊萬歲。”
接著是個金髮碧眼的女孩,不知為什麼眼裡充滿了淚水,對弗恩說:“我從沒聽過這麼感人的告白。我可以和你擁抱一下嗎?”
“不。”弗恩回答,她滿臉崇敬地走了進去。
輪到那個小男孩時,弗恩不得不蹲下來和他說話。
“你好。”他伸出手去想和他握手。羅傑連忙大聲阻止:“不要,蓋奇會發電,他還控制不好自己的能力。蓋奇,我告訴過你要戴手套。”
“我不喜歡手套。”
羅傑束手無策地看了弗恩一眼。
“他只有七歲,我們認為應該讓他自由……自然地熟悉他的能力。”
“他不用付出代價嗎?”
“當然要,不過他只要喝水就行了。”羅傑似乎意識到什麼,立刻說,“我會負責帶他上廁所,放心,不會有麻煩。”
弗恩對他報以一笑。
喬伊·巴倫克的客廳里還從沒有過這麼多人,弗恩發現路克斯已經不在沙發上。
他可能不習慣一次和這麼多人打交道。
弗恩打斷了羅傑對每個人的介紹,請他們先各自找地方坐一會兒,然後推門走進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