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早晨天還沒有亮時,羅傑帶來一些吃的和替換的衣服。他向路克斯保證不會把他們在這裡的事告訴任何人,並且因為獨自享有這個秘密而感到十分榮幸和激動。
“我看到好幾個守衛在四處搜尋,他們總是去沒有人的空屋子,你們要非常小心,千萬不要出去,我會把需要的東西送來。”
路克斯說:“你也要小心。”
羅傑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弗恩說:“讓克拉克警官一個人承受代價實在太可憐了,如果我能……”
“羅傑,謝謝你。但是很遺憾你不能,沒有人能夠代替他付出使者能力的代價。”
“我知道,我只是想如果能夠分擔他的痛苦,也許你就可以遊刃有餘地對付那些守衛。”羅傑憤憤不平地說,“這都是主宰的錯,它太邪惡了,把人們玩弄在股掌之中。”
路克斯沉默了一會兒說:“不是主宰的錯,是我們本來就很難改變自己的邪惡,只要一有機會,邪惡就會從陰暗中走出來,就像你聽到的故事那樣。”
“我一直認為那是說故事的人添油加醋,你一點都不像故事裡說的那樣。”
路克斯忽然有些好奇,他想知道在羅傑聽說的故事裡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一個來自地獄的魔鬼?奪人性命的死神?還是毫無人性的怪物?
於是他問了羅傑這個從未向任何人問過的問題。
羅傑說:“在那個故事裡你就是主宰。”
“他們認為我是主宰?”這可是個意想不到的答案。
“是的,因為只有主宰才可以制裁眾生,可以降臨災難,可以讓人付出代價。可你不是,克拉克警官說的對,你不是小鎮的死神,也不是主宰的使者,你是他的朋友。如果你不介意,我也可以成為你的朋友,說不定你會發現在這個小鎮上,有很多你想不到的朋友。”
他是個樂觀的人。路克斯心想,難怪會發光。
“接下去你要怎麼辦?”羅傑繼續問,“守衛們不會放過你們。”他擔心地說,“主宰是不是和你們開了個天大的玩笑,它給了你無所不能的能力,卻不給你鐵石心腸,克拉克警官倒是能狠得下心,不過他只能變出筆。太不公平了,如果不用能力,守衛根本不是你們的對手。”
他的聲音不知不覺響亮起來,弗恩在床上發出小小的動靜,在他的義憤填膺之中醒來了。
“克拉克警官,抱歉,我吵醒你了。”
“羅傑,你怎麼還在這裡?”
“我回去過,現在是第二天了。你覺得怎麼樣?”
“知道自己還活在這個離奇的鬼地方,感覺真是令人心滿意足。”
路克斯說:“羅傑帶來了吃的,你想不想吃點東西?”
“有什麼?”
“麵包、花生醬、牛奶,幾條餅乾。”路克斯翻著紙袋,“三個西紅柿,你吃生的西紅柿嗎?還有兩罐蘋果汁。”
“我還不太餓,讓我起來坐一會兒,我躺得快僵硬了。”
路克斯幫他靠在枕頭上,他的臉色白得像個快死去的人。
“你們剛才在說什麼?”弗恩望著羅傑問,他知道羅傑是很難把一句話藏在肚子裡的人。
“我們在說接下去該怎麼辦?守衛們正在到處找你和路克斯,恐怕你們再也不能回巴倫克先生的家了。”
“我才剛有點喜歡上那個家。”弗恩遺憾地說,他喜歡巴倫克的書房和陽台,還有那張躺下就不想起來的沙發。
“我會替你們打聽消息,”羅傑說,他很願意當個情報員,“可還是應該有個對付他們的辦法,是不是,克拉克警官?”
“你有什麼好主意嗎?”
“我……”羅傑愁眉苦臉地望著他,似乎比渾身是傷的弗恩還要痛苦。他實在不是個足智多謀的人,使者要使用能力,就必須犧牲弗恩作為代價。路克斯不可能用能力去和守衛對抗,羅傑也不希望他這麼做。他忽然覺得這固然是個令人絕望的死循環,可同時又非常美好,是人類之間最神秘的牽絆,溫柔、有力,飽含著情感。
來這裡之前,羅傑和旅人們就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小鎮上的消息傳得很快。他們也偷偷討論過,想找出一個能讓使者使用能力的方法。
他們之中不乏有犧牲精神的年輕人,願意分擔代償使者的代價。然而他們在路克斯的隊列里僅僅只有一席之地,他們不得不承認,能夠代替使者償還代價的只有弗恩,除非他死了,才會輪到其他人。
“我想不出來。”他遺憾地承認,“他們太強大了,如果不用能力,我們幾乎沒有勝算。”
除了凱勒、芬克、史蒂文和尼爾森,還有更多身份神秘的守衛,有著更多令人無法想像的能力,除了一個冷血無情的使者,誰也無法約束他們。
地下室里死一樣寂靜,羅傑似乎能聞到絕望的氣味,像發霉的味道。也許就是霉味吧,他想,一個發霉的地下室,看不到希望。
“因為我活著,所以路克斯不能用他的能力。”
弗恩忽然開口說,他的聲音很低,不是故意的,重傷只能讓他發出這樣微弱的聲音,可在這寂靜的焦炭之家地下卻出人意料的響亮。
路克斯和羅傑都望著他,他望著他們,溫和而平靜地問:“如果我死了呢?”
第25章 歸來的使者
路克斯和弗恩失蹤了。
表面上小鎮依然如故,每個人都平靜地過著自己的日子。早晨猶太人珀利仍舊會在旅店周圍散步,撿起他付出代價後主宰掉落的賞賜。魔手餐廳照常營業,薇洛麗卡也依舊在占卜店的玻璃門後偷看著街道。好像一切都很正常,小鎮寧靜而安詳。
然而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絲隱憂,那是比強迫自己接受小鎮的正常生活更難以自欺欺人的憂慮。守衛們一刻也沒停止過搜查兩人的下落,這是個絕好的機會。他們重傷了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警察,可即使如此,路克斯也沒有毀滅他們。看來凱勒說的真是的,代償者讓使者成了一個真正的廢物。
風險很小,幾乎沒有。
把他們找出來,逼迫使者讓出他的能力。
可是無論怎麼找,路克斯和弗恩始終不見蹤影。
羅傑似乎也忘記了他們,開始每天帶著小蓋奇到處閒逛。小蓋奇還是會忍不住一天24小時放電,羅傑只能不斷給他喝水。他要喝很多水,因此隨時隨地都要撒尿,在某種意義上和羅傑不謀而合。
十天,像在暴風雨壓境般的氣氛中度過。
路克斯終於出現在小鎮的街道上,看起來十分陰沉,似乎很久沒有打理自己,顯得疲倦又憔悴。他旁若無人地走著,毫不畏懼周圍人的目光,不管這些人中有沒有守衛,他都沒有放在眼裡。
他像個幽靈,渾身散發著死亡之地的氣息。
以前他在加油站時,人們雖然不願靠近,但心中對他的恐懼也很抽象。那時的他更像個災厄的象徵,只要離得遠一些就還是安全的。
現在這種恐懼忽然變得很具體。
路克斯又穿上了那件骯髒不堪的灰色連體服,獨自走到小鎮中心,在許願池邊站住了。
“嗨,使者。”
他沒有反應。
“路克斯。”
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路克斯終於轉頭看了一眼身後。
凱勒、芬克還有另外幾個守衛站在那裡。
“你去哪了?我們到處找你。”凱勒指指自己還沒有痊癒的腦袋說,“他幹的好事。”
路克斯知道“他”指的是誰,守衛們也都知道。
“他的傷還沒好嗎?”凱勒問,“你是想自己跟我們走,還是讓芬克送你一個好夢?”
芬克在凱勒身後看著他,路克斯望著他的眼睛,然後轉過身來。
他沒有做任何多餘的動作,仿佛只是在街上遇到一個熟人,可芬克卻在他的注視下忽然感到手臂劇痛。他的小臂向外彎折,超過了關節所能承受的角度,發出恐怖的聲音。接著,骨頭從皮膚下支棱出來,帶著流不盡的血。這場景詭異莫名,就像恐怖默片一樣,芬克一貫沒有表情的臉上終於露出了夾雜著驚訝和恐懼的痛苦之色。他張大嘴,似乎想要尖叫,但發不出聲音。他和真正的啞巴不一樣,主宰要他付出代價,他就連一點聲音都不會有。
凱勒差點沒能反應過來,直到路克斯朝他望去他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芬克沉默著抱住自己折斷的手臂跪在地上,守衛們全都愣住了。
街角處一個年輕人毫無徵兆地倒下,痛苦哀嚎著。凱勒認得他,知道他是旅人中的一個。他和其他人一直懷疑,那些沒用的傢伙們和路克斯暗中往來,他們一定也在他的隊列里。
凱勒再次回過頭來時,目光充滿恐懼和疑惑。
他不敢冒險,畢竟事實擺在眼前,更何況他的同伴也都沒有動。
剛才路克斯是使用了使者的能力嗎?那個年輕的旅人是因為在他的隊列里而代他償還了代價嗎?這不可能。除非隊列第一位的人已經不在了,否則怎麼會輪得到這個連名字都叫不上來的傢伙。
弗恩·克拉克怎麼了?
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了禁忌的使者就像一把上膛的槍,黑洞洞的槍口隨時會噴射出致命的子彈。他的眼睛看起來那麼冷漠,沒有絲毫人類的感情。
他失去了什麼,為什麼會變得如此冷酷無情。
“他死了。”路克斯說,“你們殺了他。”
凱勒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路克斯的目光在其他人臉上掃過,看到史蒂文和尼爾森也在其中。
不知道為什麼,那雙綠眼睛讓人有種恐怖的感覺。這不只是單純的感受到威脅的恐怖感,也是一種根深蒂固的印象。他們都經歷過對使者的狩獵,無知地犯了大錯,現在又重蹈覆轍,把那個封印在死蔭之地的死神喚醒。
這件事的諷刺之處在於,真正無辜的受害者終日懊悔,不敢越雷池一步,加害者卻想盡一切辦法要讓他重現過去的噩夢。
好幾個人的目光望向了坎普·尼爾森,他覺得自己受到了質疑,立刻說:“我沒有殺他,除非哈羅德的透視出了錯。”
哈羅德是個個子非常矮小的男人,聽到這樣的指責,他的眼睛抬了起來,可還來不及說什麼,尼爾森已經尖叫起來。
他只穿著件背心的胸口非常明顯而恐怖地突起一塊,接著肋骨斷裂,從突起的地方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