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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天謝地,他們就在附近。
他聽到羅傑喋喋不休的自言自語,接著是不斷呼叫他的內容,還有類似於“聽到了槍聲”和“怎麼回事”的廢話。這傢伙一直占用著頻道,弗恩沒辦法對他說話,只能用力大喊一聲:“羅傑!光!”
大概等待了幾秒鐘。漫長的幾秒鐘。弗恩的心臟快要跳出胸膛了,一片黑暗中猛然亮起了光。令他深感意外,這刺眼的光竟然是黃色的。光芒穿透濃霧,弗恩向後看去,火力全開的皮爾遜被不知從哪兒來的力量推到樹幹上,手裡的武器就此飛了出去。
“克拉克警官,到這來。”本恩在向他揮手,弗恩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但認出了他的聲音。
“難道你沒有看見他受傷了嗎?”朱麗責備著。
“在那裡別動,我們馬上過來救你。”
弗恩知道這絕不容易,羅傑不能發光太久,這麼強烈的光芒會要了他的命。皮爾遜雖然被猛推了一下,但他的能力依然很強大,誰也不知道他還藏著什麼武器。
光亮給了弗恩生機,也公平地給了守衛們追擊的機會。
弗恩掙扎著想站起來,但是這一次毅力也不起作用了。他的血流得越來越多,神志也開始漸漸遠去,最後幾乎只能聽到耳邊一些隱隱約約的聲音。
他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一陣混亂之後,四周又恢復了黑暗,他被兩個人一左一右用力從地上拉起來。
希望是自己人。
弗恩以為這是他最後的意識,但很奇怪,這一絲殘存的意識始終不滅。漸漸地,他開始習慣身上的傷痛,視覺也恢復了一些。他的心臟繼續跳動,胸膛不住起伏,用力呼吸著空氣。
弗恩知道自己得救了,雖然在黑暗中什麼都看不見,但也能猜到是怎麼回事。
他在重傷昏迷之際被艾米麗贈予了生存時間,於是傷勢不再惡化,停留在這一刻。
“快救救他。”是溫蒂帶著哭腔的聲音。
“混蛋守衛們追來了。”憤怒的莫根。
還有更多亂糟糟的說話聲,弗恩很難分辨是誰,但這些聲音讓他感到很安全。無論如何,他們在人數上比守衛多得多,在這樣的環境下,喬迪也不得不謹慎些。
接著他又被扶起來,有人在耳邊低聲呼喚。
“弗恩。”是路克斯焦急的聲音。
弗恩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他回來了,他們又在一起,再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路克斯讓他靠在自己懷裡,輕聲說:“忍耐一下,我得先讓那些傢伙找不到我們。”
“儘管去做。”弗恩回答,如果要問這世上他最樂意付出的是什麼,那一定就是為路克斯的能力付出代價。他願意用自己的身體去換路克斯的無所不能,更何況現在還有艾米麗的時間保護。
路克斯摟住他,並要求他抱緊自己。
“如果受不了就咬我。”
弗恩立刻咬了他一口。
“對,就這樣。”
路克斯抬起頭,他讓自己有了能在黑暗中看清一切的眼睛。弗恩抱著他的手在他背後抓緊,路克斯輕輕撫摸他的頸背。不遠處傳來幾聲清脆的碎裂聲,然後是遠雷般的轟鳴,伴隨著地面一陣劇烈搖動。
弗恩的身體不停發抖,路克斯把他抱得更緊。
“你做了什麼?”
“打碎幾個手電筒,讓哈羅德患上暴盲症,然後在我們和守衛之間留了一道小裂fèng。”
這是他權衡之下選擇的不太致命的代價,弗恩感受到的痛楚會少一些。
沒有光源和哈羅德的透視指引,守衛們幾乎就成了瞎子,他們還得花上好一陣子才能弄明白眼前的地形。
弗恩聽到喬迪歇斯底里的狂叫聲,到了這個地步,他已經徹底拋棄了小鎮上那副偽善的面目,完完全全成了一個瘋狂的追殺者。
路克斯對站在身邊的旅人說:“你們先往前走,去找羅傑和其他人。”
“克拉克警官怎麼辦?”溫蒂擔心地問。
“我會治好他,我們會趕上的。”
“可是……”
“別擔心。”弗恩對她說,“去吧。”
溫蒂聽話地離開了,臨走時艾米麗提醒他們時間只有五分鐘。
路克斯說:“這裡有很多可愛的姑娘。”
“是啊,她們應該有更美滿自由的生活。”
路克斯把他平放在地上,掀開他身上已經和凝固的血黏在一起的衣服。
“會有點疼。”
“我已經把這一生的疼痛都享受完了,還有什麼更新鮮的嗎?”
路克斯沒有笑,把手放在他的傷口上。
同時承受兩種能力的感覺很奇怪,傷口在癒合,流失的血液充盈起來,這種垂死復生的奇妙體驗之中又伴隨著另一種更可怕的代價傷害。弗恩已經充分了解了使者能力和其他能力之間的主次關係,除了路克斯,沒有別人可以把他從死亡的深淵中救回來,因此他甚至能夠從代價的痛苦中體會到一絲甜蜜和驕傲。
他忽然覺得這很合理,整個小鎮的世界都很合理。路克斯拯救他,他為此承受痛苦,這種自相矛盾的關係讓他們之間產生了無法割捨的聯結。
“路克,找一個人少的地方。”弗恩說,“我有話要對你說。”
第54章 光
【他】十四
他承認所有罪行,承認發生在全國各地的一百多起單身女性被殺案。
只要警方提出疑似案件,他一律點頭認可。
案子越累越多,他的名字上了各大報紙的頭條,照片如同明星海報一樣鋪天蓋地。
終極殺手。這是媒體對他的最新稱呼,他在愚蠢的公眾心目中大概就是個手持鐮刀收割人命的黑衣死神。
那些可憐的女人。那些可憐的女人。
狂歡吧。他快樂地想。
可笑的是,不管他承認殺了多少人,他們還是沒辦法把他送上電椅。
要判一個人死刑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需要很多人,很多錢,很多時間。
他的律師來了,他們聊了一會兒,不太愉快。律師希望他能夠停止挑釁和戲弄警方,這樣沒好處。
沒好處嗎?不見得。
只要有一個案子沒了結,那裡的警察就不甘心讓他去死。
但是他沒有反對律師,只是向他提了一個要求。
他想和那個人見一面。
——
光
他們換了個地方,在一棵巨大無比的樹下。
弗恩用手測量了一下樹幹,這可能是他見過的最大的樹。它在這裡多久了?這暗無天日的地方怎麼會長成這樣的參天大樹。
不過,“樹”和“參天大樹”這種概念都只是他從常識中得出的結論,很有可能在這片濃霧之中聳立的並不是什麼樹,只是看起來、摸起來、聞起來都很像樹而已。就像主宰在小鎮上創造的很多有違常理的東西一樣——能力、代價、恐怖大王。
這裡應該很安全,遠離了守衛們所在的地方。
“路克。”弗恩伸出雙手摸了摸路克斯的臉頰,儘管只是手指的觸覺,也能感到他憔悴了不少。他心中的憂慮有那麼深嗎?
弗恩沉默了片刻,他有感覺,不,應該說他和路克斯有同樣的感覺。路克斯知道他要說什麼,而他也知道路克斯知道他要說什麼。心照不宣是好事,可有時又會讓人難以啟齒,不知從何說起。
“路克。”弗恩的手指在他臉上摩挲著流連不去,內心也在躑躅徘徊。“你在想什麼?”一開始開口有些困難,但只要說出第一個字,後面也就變得很順利,“我要違背自己的決定了,我想過讓你保留心中的秘密,但是現在發現那只是我自以為是的決定。我不該讓你一個人承受壓力,所以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在想什麼?”
“抱歉。”路克斯的聲音聽起來像嘆氣。
“不要道歉,你沒做錯任何事。”
“有時沒做錯任何事也不會讓一件事的結果變得更好。”
“你是擔心我們走不出這片濃霧,無法離開小鎮嗎?”弗恩說,“因為我堅定一心要離開這裡,所以你就不惜一切幫助我,即使那超出了你的能力範圍。”
“我向你保證過,我們會一起離開小鎮。”
“不,我不要這個保證,我只想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的一意孤行才讓你這麼憂慮?主宰是不是對你說了什麼?”
“你認為它會偷偷和我說話?”
“我不知道,但是它讓我看了太多不該看到的東西。如果它忽然心血來潮想要現身說法,也並不是不可能的。”弗恩說,“我們分開的時候,你看到了什麼嗎?”
“先告訴我你看到的。”
“我看到了地獄,看到了數不清的屍體。我們是不是應該想一想,為什麼我們會在這裡?主宰不是隨意挑選人們進入,它是有目的的,我們來這裡的原因只有一個,是同一件事,而且很有可能是因為我的緣故。”
“我看到了天堂。”路克斯說,“我看到一道光,在光的中心是一陣看得見的音樂。”
“什麼?”
“音樂像花瓣一樣飄浮著,落在我的臉上,身上,然後就變成一個個音符響起來。在那道光里,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寧靜。”
“那是幻覺,是主宰的詭計。”
“不,它消除了我的憂慮。”路克斯說,“是的,自從上次我們走到濃霧盡頭,看到那條金色小路之後,我就一直感到憂慮。我擔心我無法幫助你離開這裡,但這又是一條我們必須去走的路。”
是吧,他的憂慮也很合理,就像合理的小鎮鐵則一樣。有時候相愛終究難免被擺在天平上,和自由、理想、尊重等等放在一起,廝守終生很有可能是第一個被拿掉的砝碼。
弗恩既不愚蠢也不遲鈍,他以最快的速度了解了路克斯內心深處的憂慮之源。
“不要這麼想。我們應該是一體的,無論是離開還是留下都是共同做出的決定。如果這條路上有什麼無法逾越的障礙,你一定要告訴我。我總說你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現在這種感覺更強烈了。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我不能失去你,否則整個世界都沒有意義。”
路克斯把他顫抖的手指放到嘴邊,吻了他的指尖。
“我也是。”他說,“一想到沒有你,就像什麼都沒有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