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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恩對他刮目相看:“你比以前成熟多了。”
“真的嗎?”羅傑開心地說,“我帶了尿袋,要是你需要強光就告訴我。”
“好的,如果有需要,我一定會大聲叫你發光。”
“說定了。”
弗恩望著走在前面的路克斯,進入濃霧之後,他始終保持著沉默。
事到如今,每個人都應該緊張、擔憂、害怕,把霧中的黑暗、死寂、怪物和自己當下的命運聯繫在一起。但每個人不應該包括路克斯,他即使緊張、擔憂、害怕也不會表現出來。弗恩有好幾次都想抓住他,從他嘴裡問出個究竟,最後卻還是忍住了。
他不想給他更大的壓力。
今天的霧沒有那麼黑暗,因為幾乎每個人都帶著手電筒。儘管光線很難穿透霧氣,但這麼多光源聚在一起還是會讓黑暗變得沒那麼濃重。一進入霧中,比爾的痛苦減輕了不少,黑夜們在他的皮膚上停歇下來,就像進入冬眠的動物一樣安靜。
比爾有喜歡這裡的理由,他是唯一一個獨自走在隊伍之外,避開光亮的人。但他走在這片自在的黑暗裡,卻始終無法弄清自己對未來的期待。也許他從懂事開始就一直在迴避這個問題,思考未來的壓力太大了,最後的死亡終點也讓人灰心喪氣。
小鎮模糊了未來的概念,似乎時間在這裡凝固了。如果小鎮是一個封閉的秘罐,他也願意留下,可是造化弄人,以至於現在他竟然和這麼多人走在一起。未來似乎成了一個近在咫尺的影像。
比爾是到過那片透明屏障的,也看到了那條美麗得有些不真實的鄉間小路。陽光讓他恐懼退縮,在屏障這一邊,他仍然受小鎮能力和代價的制約,從沒想過打破屏障會發生什麼事。可即使像他這樣不願思考的人也堅定地認為兩個世界不會同時存在,否則就不需要屏障。外面的世界顯然更真實,更宏大,也更符合常識。外面的世界一定會是繼續存在的那個,小鎮則會像被戳漏的氣球一樣破裂、乾癟、不復存在。
比爾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在不停往前走,難道真的就像弗恩說的那樣,只要讚賞他比大多數人都有良心和勇氣,他就會表現得更好?
不,不是。
不知道怎麼回事,他開始覺得身上有些沉重,想要脫掉外套,但很快發現那件累贅的長風衣已經燒毀了。他又想扔掉圍巾和帽子透透氣,大概是長時間走路讓他渾身發熱的緣故,他想起了那些炎熱的日子,在驕陽下燒灼的城市散發出滾燙的瀝青氣味,熱浪下發抖的街景以及揮汗如雨的行人們。
突然想起那麼真實的場景讓他膽戰心驚,就像睡著的人驟然驚醒,發現一切都是夢,兩個世界的事件真真假假地交疊起來。
上一次進入這裡時也有過這樣的感覺,這種難以描述的奇怪感覺讓他對濃霧生出一種驚嘆和敬畏之感。他不知道別人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感受,但是身邊沒有人可以和他談論。
比爾想起弗恩,想起他曾經和他談過的關於外面的事情。他覺得這個喜歡玩弄人心的警察或許會有和他相似的經歷和感受,畢竟弗恩始終在不遺餘力地挖掘整個小鎮的秘密,既然他和使者也都進入過濃霧,這樣神秘的體驗應該不容錯過。
於是他很快找到了弗恩,這是他在黑暗中長久歷練出來的特殊能力。弗恩走在路克斯身邊,只要不出什麼意外,他總是在使者附近。這樣的環境下,氣氛不免有些壓抑,令人發怵,不過比爾還是可以感受到他們之間無形的牽絆。
弗恩是個超人,就像他的姓一樣。
他和他們一樣在身不由己的情況下來到一個陌生、離奇、不可思議又險惡的地方,卻以超於常人的方式飛快地習慣並適應了這裡的生活。他不滿足這樣的習慣和適應,在不斷對抗中聚集起這些人,向神一樣的主宰發起挑戰。
他甚至還為自己找了個伴。
比爾心想,他該不該把自己對這片濃霧的想法告訴他?該不該繼續幫助他離開小鎮?
就在他內心交戰之際,隊伍停了下來。
他能感覺到,黑暗中的一切他都能感覺到,不管是有人追來還是有怪物接近。
弗恩也感覺到了,他調動了自己所有的感官,警惕著每一種潛在的危險。
第50章 獵人、野獸
有兩個選擇。
如果發出動靜的是守衛,應該關掉所有手電筒,熄滅一切光源來避免成為被偷襲的目標。而如果蟄伏在黑暗中伺機而動的是成群結隊的怪物,那就該讓人們集中起來,把手電光調到最亮,好阻止它們接近。
做出正確選擇的前提是必須先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弗恩打算回到隊伍末尾確認一下。
守衛一定會跟著他們進入濃霧,這一點毋庸置疑。喬迪不會允許他顛覆這個小鎮世界,至少不會袖手旁觀讓他輕易得逞。只要喬迪堅持這一點,守衛們就會前赴後繼地阻撓他們往濃霧深處前進。
弗恩正要往回走,比爾叫住他。
“嘿。”他說,“你去哪?”
“去後面看看。”
“守衛們追來了嗎?”
“我不確定。”
“他們遲早會追來,就像被這些燈光吸引的飛蛾。”
弗恩很快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我差點忘了你有更好的辦法對付這片濃霧。”
“只要你願意相信我。”
“沒有你,現在我恐怕已經成了喬迪的玩物。”
“說不定這是為了把你們一網打盡的詭計。”
“好了,我們沒什麼時間在這裡討論更多可能性,我可以讓他們把手電筒都關掉嗎?”
“可以。”
“你來領隊,儘量避免遇到怪物。”
“是的,儘量。”儘量是個不太確定的答覆。比爾甚至有點期待弗恩對他不放心,這是正常人都會有的情緒,可弗恩聽完後立刻就把這個決定告訴羅傑,接著又用對講機通知了所有人。倒是羅傑對此非常憂心,他知道比爾原本是守衛的一員,而且還是個神秘莫測的傢伙。
“放心吧。”弗恩安慰他,“如果出了意外,我會負起責任。”
燈光熄滅了,隨之而來的絕對黑暗讓更多人陷入無法形容的恐慌。
“別害怕,拉住你身邊的人的手,這樣你們會更安全。”
弗恩說完,順手握住路克斯的手掌。
“你在想什麼?”現在他終於可以把路克斯從領隊的位置替換下來了。
“我什麼都沒想。”
“路克。”弗恩沒有指責他對自己撒謊,他的演技實在不怎麼高明。
“什麼事?”
“你會和我一起離開小鎮嗎?”
“我會的。”
“能向我保證嗎?”
“我向你保證。”
弗恩的心落了下來,這是他想要的回答,路克斯給了他承諾,那麼不管他隱瞞了什麼秘密都沒關係。
“每次走進這片濃霧,我總有一種按耐不住的心情,心臟像要跳出來似的。”
弗恩的手指在他手心摩挲。這種細微的接觸讓他倍感安心,在沒有任何參照的環境下多了幾分真實感。
“我也有這樣的感覺。”路克斯說,“好像這個世界的秘密都化成了實體,和你擦肩而過,可是你想伸手去抓,它們又穿過你揚長而去。”
“那會是什麼秘密呢?”弗恩自言自語。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內心深處迴蕩著一個怪聲,但他很難分辨那是什麼聲音,只覺得毛骨悚然。
他和路克斯已經漸漸接近隊末,這時,一聲輕微的響聲打破了死寂。
不知道哪個人的慘叫應聲而起。
“奎克中槍了。”
弗恩沒有聽到槍聲,這鎮上只有一支槍,就在他手裡。不過有人可以不靠手槍就射出不存在的子彈。
威利·史蒂文。
“趴下。”弗恩對人群喊。
無聲的濃霧中立刻一片混亂。
旅人們不是訓練有素的士兵,遇到偷襲誰也沒能保持鎮定。尖叫聲此起彼伏,還沒有完,第二聲慘叫又響起來。
威利的“子彈”是無限的,只要他能夠憋住氣,就可以永遠躲在黑暗中放冷槍。這是個令人頭痛的傢伙,他打了個頭陣,不需要瞄準,所有在他前面的人都是射殺目標。
人群倒了一片,有些是自己倒下的,有些是被身邊的人拉扯著。弗恩把路克斯按倒在地,拔出手槍。這是槍手的對決,從有槍以來大家都這麼幹。但在開槍之前,他還得先確認每個人都乖乖趴在地上才能避免無辜的傷亡。
從剛才兩下來判斷,槍手威利的距離不太遠。
幾乎所有黑暗中的較量都是獵人和野獸的遊戲,誰先暴露,誰就完蛋。
弗恩站起來,小心翼翼地走到印象中的空地,快速打開手電筒,幾乎同時,一發“子彈”朝他射來,險些擊中他的身體。他關上燈,往黑暗中躲閃。槍手的大概位置有了,雖然威利不會在原地等他,但他可以聽到移動的聲音。弗恩沒有忘記自己在一些偏愛的課程上學到的東西。隱藏自己,找到對方。
威利·史蒂文按耐不住了,他覺得自己穩操勝券。他的能力不過需要幾秒鐘閉氣凝神的代價,永遠不會耗盡,而對手幾乎是個普通人。威利受傷的手臂尚未痊癒,因此仇恨還是深深駐紮在心裡,有那麼一段時間,他視弗恩為最大的仇敵。不過報仇依然沒有想像中那麼容易,他躲在黑暗中不敢輕舉妄動,四周這麼安靜,只要移動一下都有可能被狡猾的對手發現。
威利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忽然間害怕,是因為上次弗恩打斷他手臂的冷酷模樣還深印在腦海嗎?他總覺得這傢伙在醞釀什麼殘酷的陰謀,剛才打亮手電筒就是為了確定他所在的位置。現在他是不是了解得更清楚了,怎麼辦?
威利不敢動,但弗恩在移動,而且故意發出些聲響。他為什麼要發出聲音?是不是什麼引誘他上鉤的圈套。他是不是希望他往發出聲音的方向射擊?如果他真這麼幹了,會有什麼結果?威利越來越擔心,忘了自己只要不斷移動隨意掃射就能解開這個疑神疑鬼的困局。他想到的是不能讓弗恩如願,如果弗恩·克拉克希望他射擊,他就得按兵不動。
接著,他聽到一個奇怪的聲音。
輕輕的咔嗒一聲。
那是什麼?
接著又是一下,不算很有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