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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恩忽然明白了凱勒說過的那句話——可是你能做什麼?你什麼都做不了。小心點,不要讓我發現你的隊伍變長了。
“你是說所有人都在一個隊列。”弗恩說,“關係越親密,越早成為能力的代價。”
想通了這件事之後,他覺得路克斯非常可憐。路克斯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個隨便、冷淡又拒人千里的傢伙,可在這偽裝的表象之下卻溫柔得讓人難以置信。弗恩幾乎可以肯定這一生他都不會再使用任何能力,以免傷害到無辜,但周圍的人仍然怕他,認為他是個瘋子,是個隨時隨地會取走他們性命的死神。
路克斯不斷給他告誡,讓他保持距離,同時又想幫助他,使他遠離災禍。
不知不覺中,他就在一個怪圈裡——每個人都怕他,卻寧願成為敵人也不願和他有親密交往,誰都不想成為排名第一的犧牲品。
“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只要沒人知道我們在這裡像朋友一樣聊過天,我們彼此都是安全的。”
只要沒人發現路克斯的人際隊列中有人遙遙領先排在最前,他就依然是個冷淡無情的使者,隨時可以處置這裡的每一個人,無論守衛還是旅人都不敢輕舉妄動。
小鎮真正的執法者不是那個老得連走路都費勁的沃倫警官,而是眼前這位厄運使者。
“現在我排在第幾位?”弗恩問。
路克斯筆直地看著他的雙眼,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裡到底有沒有流露出擔憂。
“你害怕嗎?”
“有一點。”
“因為什麼?”
“生死掌握在別人手裡,總會有點害怕。”弗恩說,“不過沒關係,很多時候我們的命運其實都不由自己做主。”
“你的位置很近了。”路克斯說,“因為自從我知道自己是使者之後,我再沒有關心過任何人。我甚至不會去店裡買東西。我和鎮上的人達成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約定,每天晚上我把錢和需要購買的物品清單放在加油站門口的郵箱裡,第二天一早他們就把東西送來。我不會看到是哪一家店的店員,這樣就不會產生關係。其實他們大可不必這麼擔心,我已經決定不再使用使者的能力。”
“不管什麼情況之下?”
“是的。”
“即使生命有危險的時候?”弗恩說,“我們有一種本能,就是求生,你能保證在生命受到威脅時也不會使用這些能力?掉下懸崖時你或許會本能地讓自己飛起來,面對飛射而來的子彈你可能會讓自己擁有銅皮鐵骨。求生是本能,如果你因為這個而傷害了誰,那也不完全是你的錯。”
“不完全是,但畢竟是個錯誤。”路克斯說,“如果我不能克服本能,也許你就是第一個受傷的人,現在你有兩個選擇,要麼我們就變成恨不得殺掉對方的仇敵,要麼就成為即使我犧牲自己也不願意傷害你的摯友。”
“很有趣。”弗恩發現這是個有趣的悖論,路克斯越憎恨一個人,那個人在他的隊列里就越靠後,而越深愛一個人,那人就成為首當其衝的第一個受害者。他不禁會想,領悟到這種能力的可怕之前,是否也有過一個犧牲者。
他該不該問,是不是會觸碰到他的傷心事。他肯定有傷心事,要不然他的目光不會這麼平靜。弗恩一直沒有放鬆對他的觀察。路克斯不會迴避他探尋的目光,但也不會流露出任何線索讓他追究。
他看起來好悲傷。
這是弗恩唯一的感覺。
“你想聽我的故事嗎?”路克斯忽然問。
“如果你願意說,我當然想聽。”
“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得用一個你的故事來交換。”
他能看透別人的內心嗎?弗恩想,除非他使用能力,但有些人不需要任何超自然的能力也能一眼看透人心。他想知道路克斯的故事,於是回答:“好的。”
第11章 路克斯的故事
“他的名字……可以用C來代替。”路克斯說,“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弗恩坐在床邊的地板上,面對著他,床頭燈很昏暗,適合講故事的氛圍。
“我們在野外露營,傍晚時樹林裡忽然起了一陣濃霧。霧氣看起來很奇怪,有一點發藍。”
於是他們決定去探險。
“我們試著朝濃霧的方向走,但不管走多遠,似乎霧總在眼前。”
聽起來不可思議,不過弗恩已經見識了太多不可思議,在這個故事裡發生什麼怪事他都不會覺得奇怪。
“我們一直走,等到回過神來時,濃霧卻已在身後。我們不知什麼時候穿過了它。”
一個美麗的小鎮出現在濃霧重重的樹林包圍之中。
“我們非常興奮,因為從沒有人提起過這裡有一個小鎮,它那麼美麗,猶如童話中的仙境。我們興奮得忽視了其中的危險和詭譎,開始在鎮上遊蕩閒逛。”
弗恩理解這樣的心情,當他從寂寞的公路上遙望到小鎮時,也是同樣的心情。他們都把這次偶然的闖入當做美好的奇遇,可事實卻與想像截然相反。
“很快我們就被盯上了,幾個看起來不懷好意的人總是跟在身後。那時我們並不害怕,認為這些人只是想打背包客的主意,很多偏僻的地方都有這樣的傢伙。我們就停下來問他們想幹什麼。”
接下去發生的事讓他震驚,在沒有任何外力作用的情況下,他忽然之間無法呼吸了。
“對方的能力是讓人窒息嗎?”
“和那個叫芬克的傢伙差不多,只是讓人產生窒息的感覺。可實際上只要騙過大腦,錯覺也會變成真實。這在不明真相的我們看來實在太詭異了。”
“我剛到這裡的感覺也一樣。”
“當時我不知道那是小鎮賦予人們的能力,也不知道使用這種能力需要付出代價。本能地,我渴望呼吸,於是空氣充盈在肺部。我沒有發現C的異常,立刻拉著他逃跑,只想遠離這些危險分子。”
他們沿著街道飛奔,沿途有商店、餐廳、便利店,到處是人,但是沒有任何人幫助他們。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觀,好像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他們跑得氣喘吁吁,終於看到前面有個警局,一個老警察站在門外。
“沃倫警官?”
“是的。”
“他不怎麼管事。”
“我們向他報了警,他配著槍,看起來沒現在這麼老,但他的槍口卻對準了我們。”
驚訝之餘,他們才發現小鎮的邪惡之處,這裡沒有秩序。追兵趕上來,其中一個還在責怪他的同伴:“你為什麼讓他們跑了。”另一個說:“我不知道,他們應該會昏迷不醒。”
接著所有人的神情都變得很怪異,每個人都盯著初來乍到的路克斯和C。
你什麼時候發現自己擁有使者的能力?
弗恩的腦子裡始終縈繞著這個問題,但他無法問出口,因為他預感到那是個非常沉重的代價換來的結果。
“你是不是想問我怎麼會發現自己的能力。”路克斯說。
“使者的能力包括讀心嗎?”弗恩問。
“使者無所不能。”路克斯重複了一次。
“但你沒用吧。”
“沒有。這也不需要用到超能力。就像你說的,我們有一種求生本能,本能讓我們終於察覺了這個小鎮的不正常。”
“他們也對新來的做了能力試探?”
“那不是試探。”路克斯說,“是捕獵,當時的小鎮毫無約束,是個人人都可能身懷兇器的險惡之地,每個人都在想盡辦法自保,而保護自己的唯一方法就是攻擊他人。”
新來者是最好的獵物,也是共同的目標。
“我們經歷了一段難以想像的狩獵。你永遠不知道前面會有什麼匪夷所思的危險,每一個出現在路邊的人都讓人心驚肉跳,他們看起來可能只是一個天真無辜的孩子,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卻能在轉眼間把你摔得粉身碎骨。”
他們試著往來時的路逃離小鎮,卻絕望地發現那是條死路。接下來的所有時間,他們都在東躲西藏。
“直到我們試圖穿過樹林時,C被鐵夾夾住了腿。我不能丟下他,很快就被包圍了。”
——我們做了一個決定。老沃倫說,我們決定處理掉所有誤闖進來的人,因為我們不想再有更多敵人。
“在殺戮不斷,新舊交替頻繁的時期,沒有人發現小鎮的人數是不變的,因此很多人都認為殺掉新來的可以保持住自己的權威。他們還沒有意識到,這是個永遠不會終結的死亡遊戲。”
小鎮的人們沒有使用不可思議的能力來處決路克斯和他的朋友,因為能力需要付出代價。他們使用斧子、刀、棍子、鐵錘,各種隨處可見的工具。不管是否願意,對新來者的處決每個人都要參與。
“有一個人砸斷了C被夾住的腿。我聽到骨折聲,比他的慘叫還要響。他們知道我們無處可逃,所以並不著急,沒有像驚悚恐怖片裡演的那樣一擁而上把人砸得稀爛,他們排起了長隊。”
沒有法律。
但是井然有序。
“C痛苦無助地看著我,我想去幫他,想讓砸向他的兇器停下。”
“它真的停下了。”弗恩說,如果是使者的能力,甚至可以讓兇器憑空消失。
“是的,它不但停下,而且還刺向那人自己的眼窩。”
忽然間所有聲音都不見了,連剛發出一聲尖叫的加害者也強忍住了劇痛哀嚎。人們都用驚恐的目光望著路克斯,似乎在那短短的一瞬間,他們都明白了什麼。
“我聽到有人說話,不過那是來自我的身體裡,我也明白了。我試著讓另一個舉著鐵錘的人也嘗嘗自己的厲害,他被砸得頭破血流面目全非。”
他們害怕起來,從獵人變成了獵物,開始慢慢後退,尋找著逃生之路。
“沒有人能了解我當時的感覺,連我自己也不能。我只知道那種感覺相當可怕,好像有一個瘋狂的魔鬼占據了你的身體。你既害怕又憤怒,既高興又興奮,發著抖喘著氣,滿心按捺不住的殺戮欲。我一直克制自己不去回想那種複雜的感受,可越克制,卻越揮之不去。”
“你殺了人嗎?”
“沒有,我只是……不,是的。”
這是弗恩第一次聽到他語無倫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