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
“不,不行。”
“難道你知道會是什麼結果?”
“我不知道。”路克斯說,“你為什麼會動這麼可怕的念頭?”
他皺起了眉,儘管沒有發火,可就連羅傑都看出他在生氣。
弗恩說:“也許這是唯一的辦法。”
路克斯牢牢地盯著他。弗恩也沒有繼續說服他,羅傑終於察覺到現在不是他問怎麼回事的時候。儘管他心中萬分好奇,也不得不識趣地站起來說:“我去看看蓋奇有沒有好好在外面望風。你們可以慢慢談,不要吵架好嗎?”
沒有人回應,羅傑憂心忡忡地轉身上了階梯。
他真的很怕他們會突然爭吵起來,那就像看到一件完美無缺的藝術品被破壞一樣讓人揪心。
羅傑走後,路克斯仍然一動不動地望著弗恩。
“抱歉。”弗恩輕聲說。
在他道歉的一瞬間,路克斯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目光卻十分複雜,混合著擔憂、恐懼、心疼、責備還有愛。
“我應該先和你商量一下。”
“不,你可以自己做決定。”路克斯說,“如果你覺得那是對的。”
弗恩走過去擁抱他,這是個不帶任何多餘意味的擁抱,純粹而乾淨,像孩子們的親吻,像寂靜遠方隱約傳來的鐘聲,像光著腳才能進入的家,觸動了彼此心中的聖地。
“別擔心,我不會去冒不必要的險。”
是的,但他也不怕冒險。路克斯了解他。雖然每個人終其一生都不可能了解另一個人甚至自己的全部,但能夠了解一部分也足夠了。
“從沒有人做過這樣的嘗試。”路克斯說,“我不確定你的方法會不會起作用。”
“所以我們得先試試。”
路克斯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沒有碰到那個醜陋的傷口。
他說:“我並不完全是因為害怕你承受痛苦才反對。”
“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嗎?”
“是的,我知道。”
“我是個自私的怪物。在那場可怕的災難之後我就明白了。”路克斯說,他的語調像一隻滑翔的鳥,輕盈、穩定,在空氣中留下了看不見的痕跡。這種平和溫柔的語調撫慰了弗恩的心,讓他也更平靜。
“我害怕的只是自己會痛苦。”路克斯接著說,“無論是你還是C,隊列里的每一個人付出代價我都會萬分痛苦。我要怎樣才能擺脫這樣劇烈的痛苦?弗恩,人能忍受的痛苦的極限在哪裡?”
弗恩和他分開,雖然他也被剛才那種毫無雜念的專注的擁抱開啟了心中的秘門,讓他心生敬畏充滿感激,但他還是要看著路克斯的眼睛說話。他清澈通透的綠眼睛這麼惹人喜愛,像一片陽光下的湖水。
“我們忍受痛苦當然會有極限,就像過山車,在到達最高點時,心中會有恐懼和激動,但我們不會在那裡停留太久。”弗恩說,“我會告訴你我的極限在哪裡,你也可以告訴我,這樣我們就不會超過那個最高點,安全地回到地面了。”
“你總能輕而易舉地說服我。”
“因為我會先說服自己。”弗恩說,“聽著,路克斯,我們一定要離開這裡,不管這是夢還是主宰的雪景球,我們都要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好吧,你打算什麼時候試驗?”
“這得看她什麼時候願意接受邀請。”
“真希望她不要。”路克斯說,“真希望你沒來這裡。”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弗恩問。
他的職業就是探尋真相和提問,路克斯只好承認那不是肺腑之言。
“我很高興你來這裡。你改變了一切,你就像故事的主角,作者不停地給你找麻煩,可你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
“要是真有這麼個作者,現在一定很頭疼,因為給我找麻煩就是在給自己找麻煩。”
說到這裡,羅傑又回來了。
他看起來有點緊張,似乎有很重要的事要說,可看到他們時首先想起來問:“你們和好了嗎?”
“我們又沒有吵架。”弗恩問他,“有人來了?”
“是的,你真的要讓她進來?萬一她是個jian細,萬一她的同夥躲在周圍怎麼辦,我可以裝作你們不在這裡把她趕走。”
“那你就不該這麼鬼鬼祟祟地下來通風報信。”弗恩說,“讓她進來吧,我已經等了很久了。”
艾米麗帶來一份雙人份的雞肉飯,這讓路克斯和弗恩都深感意外,因為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個會給別人送禮物的人。弗恩已經算得上是魔手餐廳的常客,也從沒在艾米麗的臉上看到過任何表情。在這個小鎮上確實沒什麼值得高興的事,可她的性格也未免太冷漠了一些。
她沒興趣打招呼,反倒緩解了不易察覺的尷尬。
他們立刻就進入了正題。
艾米麗的能力是生存。
“生存具體是指什麼?”
“就是活著。在我給你的時間裡。”
“打個比方,如果我在你給的時間裡被槍擊中會怎麼樣?”
“你不會死。”
“也不會受傷?”
“不會,因為受傷本身就是致死的原因。”失血過多、內臟破裂都會讓人步入死地。
“時間結束之後呢?”
“時間結束就恢復到進入時間之前的狀態,而你在生存時間裡受到的一切傷害都會抵消。”艾米麗說,“它不能治癒絕症,一個瀕死的癌症病人在時間內可以一直活著,時間結束就繼續按照原來的病情惡化直至死去。很簡單,進入前是什麼樣,結束後也是什麼樣,但在時間之內,一切受能力影響,你會是個不死身。”
弗恩明白了她的意思:“這個能力的範圍能有多大?不需要你在場嗎?最長能維持多久?”
“無限大,永恆。只要我給了你時間,不需要我在身邊,除非我死了,時間一直有效。”艾米麗的目光很平靜,仿佛並不是在說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弗恩和路克斯沒有覺得驚奇,連羅傑都表現得很鎮定,理論上來說,任何能力都可以是無限大,永久性,但鐵則為無窮無盡設置了條件,艾米麗要為這個可以永久存在的永生之時付出情感作為代價。
“你會失去什麼?”
“一些不值錢的感覺。”她用了感覺而不是感情,似乎覺得無所謂。弗恩忍不住想,這是不是也是她情感缺失的一種表現。但她現在在他們的面前,自願幫助他們,無疑是情感在起作用,否則她不會偏向他們,不會站在任何一邊。
“我不會要求太久的時間。”弗恩說,“人的情感很珍貴,不要隨意付出太多。”
艾米麗冷漠地看著他們:“還有一件事你必須知道。”
“什麼事?”
“雖然在時間內不會死也不會受傷,但傷害產生的痛苦仍然存在。”
“我知道。”弗恩說,“路克斯告訴我了。”這也是路克斯不想讓他嘗試的原因,不能想像一個人去忍受致命傷帶來的劇痛。
羅傑說:“是不是就像凱勒讓金屬發燙一樣?雖然會有滾燙的感覺,卻不會真的受傷。”
但路克斯擔憂的不止是受傷和死亡,他擔心的是疼痛本身。他說:“太劇烈的疼痛也會造成傷害,極端的痛苦會讓你分不清真假。”
他仍在試圖勸阻弗恩實施這個計劃,艾米麗卻說:“沒關係,時間之內任何危及生命的可能都會消除,你的頭腦會非常清晰,心裡明白這些痛苦不會真的傷害到你,它保護你的一切身體機能不受損傷。”
路克斯皺著眉,弗恩伸手按了一下他的肩膀。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擁有艾米麗這樣的能力,給路克斯一點時間,消除他的憂慮。
很遺憾,他沒有。
但是,奇怪,路克斯確實因為被他按著肩膀而鬆了口氣。
第29章 夜幕者
夜幕者站在路邊的陰影里。
今天是陰天,太陽虛弱地發著光,街上幽暗而陰冷。
夜幕者不是個喜歡出門的人,尤其不喜歡白天。他的打扮在這個詭異的小鎮也算得上古怪。他穿著件黑色長風衣,戴著手套和帽子,這還不夠,他用一條深灰色的圍巾裹住整個頭部,只露出一雙眼睛。因為眼睛隱藏在帽子的陰影里,因此就算在光線最好的正午也只能看到兩個發光的眼球。
很少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他被人周知的一個身份是守衛中的一員,可即使是守衛們也只在碰面時見到他獨自坐在角落裡。
“他得了黑夜病。”
醫學上沒有這種病,這是在知情人之間傳遞的流言,是他們給他與眾不同的代價取的一個“綽號”。
他站在路邊,看著空無一人的街道,這樣的蕭條景象讓他分外安心。中心廣場對面的小巷裡吹過一陣冷風。在過去的日子裡,在小鎮之外,無人的小巷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唯一的歸宿。他走到牆角,望著地上一片深褐色的痕跡。螞蟻在地上爬行,夜幕者用戴著手套的手趕走它們,摸了摸那片污跡。雖然已經過了很久,但在陰冷潮濕的小巷裡,這片可疑的痕跡仍然帶著些粘稠。他往下拉了一點裹住臉頰的圍巾,露出鼻尖,聞了聞手指上的氣味。
小巷裡的光線非常微弱,他只是把臉頰露出一點,可依然能感覺到什麼東西在臉上飛快移動,爬向身體的其他部分。“它們”害怕光,一點點光也會讓“它們”驚慌失措。
夜幕者重新掩蓋住自己,站起身來離開。
他沿著空曠的街道徒步而行,其實他不喜歡那個叫斑馬的酒吧,因為它在小鎮的東面,他很討厭光源升起的方向,但酒吧本身很符合他的要求,黑暗、陰森、迷幻、邪惡,所有人都不懷好意。
酒吧門口的人看到他,心照不宣地讓開一條路,好讓他走過去。其中一個為他推開門,他既不說話也不點頭致謝,其他人對他的怪癖都已習以為常。
門後面有一道黑白相間的走廊,通向一個人造地獄,稀少的空氣混合著煙味和酒氣,反覆重播著一首旋律古怪又神經質的搖滾樂。酒吧里幾乎沒有光,這也是夜幕者願意參加守衛們的集會的原因之一。
他走進另一道和走廊一樣漆著斑馬條紋的門,門後的房間裡已經有好幾個人,凱勒也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