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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比酒吧要明亮些,但也沒有亮到讓他無法忍受。燈光昏黃曖昧,很難看清彼此的模樣。他在離燈最遠的角落裡坐下之後就再也不動了。
守衛們繼續交談。
“尼爾森的傷還沒有痊癒。”一個人這麼說。
“我看過他的骨頭。”那個會透視的哈羅德回答,“他傷得很嚴重,折斷的肋骨差一點刺穿肺部。”小鎮沒有可以動手術的醫院,也沒有醫生,一旦有人重傷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這該死的鎮上真的沒有擁有治療能力的人嗎?”
“以前有過。”哈羅德回答,“但是經歷了那次事件之後就不見了。”
他伸手做了個爆炸的動作,嘴裡發出“嘭”的聲音。人人都明白,那就是死亡的意思。
“受重傷的人實在太多,那傢伙被逼著治癒了近百人,結果承受不了代價就消失了,變成了怪物。所以我們得小心些,你可能會找到一個讓你減輕疼痛的人,但絕不會有人讓你起死回生。”
“昨天我見到了使者。”另一個人說。所有人都望著他。
“他看起來什麼樣?”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一想到他可以使用所有能力,包括我們有的和沒有的,就讓我不寒而慄。而且他也沒有像以前那樣避免和人接觸,他自己去買東西,雜貨店的老傢伙嚇得摔了一跤。”
“他在想什麼?”凱勒忽然問。他傷得最輕,心中的仇恨卻最深。他恨透了使者,他們之間必須有一個消失。
“也許是在想怎麼一個個把我們殺光。”
“這件事我想了很久。”凱勒陰沉地說,“如果他真的想殺了我們,為什麼到現在還不動手?”
沒有人回答,這個疑問也在他們的心裡徘徊了很久,始終找不到出口。
“他會不會騙了我們?”凱勒又問,“他會不會根本就用不了使者的能力?”
“這當然有可能。”哈羅德終於回應了他,“但誰又能確定,尼爾森和芬克受傷時我們都在場。萬一他只是想讓我們受盡折磨,疑神疑鬼自動送上門去呢?”
這就是弗恩想要的結果,儘管有人懷疑,但沒人敢輕舉妄動,誰也不想當第一個犧牲品。
“除非我們能確認那個警察真的死了。”
只要弗恩·克拉克還活著,就能證明之前的一切都是演戲,他們仍然勝券在握。
凱勒對路克斯的怨恨還摻雜著一絲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敬畏,對弗恩就只有徹頭徹尾的憎恨。他不該到這個鎮上來,他把事情都搞砸了。
“我們已經把鎮上找了個遍。”
“肯定有遺漏的地方。”凱勒堅持己見,“再找一遍,盯住那幾個旅人小鬼,在這裡他們沒什麼幫手可找,只有那些小鬼會多管閒事。”
守衛們沉默著,小鎮雖然不大,可是要地毯式地搜查一遍還是得花上不少時間。如果有人刻意想躲起來,要找到他也不是件容易事。
“有一個地方。”
沙啞的聲音從角落裡傳來,守衛們齊刷刷地往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
夜幕者生澀的嗓音像一部很久沒有啟動的機器一樣響起。這是他第一次在集會時開口說話。他說:“有一個地方,你們有沒有想到過。”
教堂。
那個神聖而與此地格格不入的地方,一個小鎮的人們下意識會避開的地方。在座的人面面相覷,互相交換意見,終於發現那可能是弗恩·克拉克唯一的藏身之處,如果他還活著,那真是個安全的庇護所和療養院。
夜幕者的提示讓凱勒興奮不已,似乎這就是個期待已久的正確答案。
“他們一定躲在那裡。”他非常肯定地下了結論。
弗恩·克拉克還活著讓他如此高興,他們終於又撿回了那張好牌。
“把他找出來,哈羅德,我需要你的透視能力。”
“教堂的牆很厚。”哈羅德說,“你知道透視會損傷我的內臟吧?透視一面牆的代價會傷害我的肺。”
“將來你得到的好處會比你的肺重要得多。”
哈羅德不再說什麼。凱勒徵詢了其他人的意見,當他問到坐在角落裡的夜幕者時,對方忽然站起來不告而別。
“他就是個怪人。”
夜幕者離開了斑馬酒吧,他對眼下的事漠不關心,對使者的能力也不感興趣,可那個給小鎮帶來爭端的警察卻讓他產生一些好奇。
他回到自己的住處,一間不起眼的公寓地下室。以前他住在樓上,清晨起來總是能看到陽光。後來陽光變得可惡了,他只能搬到地下室去。
地下室里連一點光都沒有,他已經學會並且習慣了在黑暗中生活,這樣在他身上的那些小東西才會安靜地待在一起。
他在一片漆黑中脫掉風衣,脫掉帽子、手套和圍巾,脫得一絲不掛。他可以感覺到冷空氣圍繞在周圍,讓他的皮膚起了一陣又一陣的顫慄。他就這樣走進浴室,打開有些生鏽的淋浴開始洗澡。
熱水流過他的全身,撫慰了他無法沐浴陽光的身體。他感到一陣放鬆,回想起了過去。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在進入小鎮的第二天,夜幕者發現自己可以用意念讓物體漂浮起來,他可以只靠目光就舉起一把椅子,一張桌子。這讓他感到新奇而有趣,不斷做著各種嘗試。憑空舉起的物體越來越大,好像沒有極限,他不禁異想天開自己能不能移動天上的太陽。有一天,他發現手臂上多了一塊黑色斑點。它既不疼也不癢,像是不小心蹭到的髒東西,卻怎樣都洗不掉。
它時而消失,時而再現,儘管看起來無害,可終究讓人憂慮。
後來他發現,當他看不見斑點時,斑點並不是消失了,只是跑到了別處。比如手臂內側,後背上——後背上有很多,還有一次出現在腳底。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可最終他還是發現了一些規律。
黑斑是畏光的,當他對著光亮伸出手,斑點就逃開了,逃向背光的地方。它像一小片迷你黑夜,與光不能並存。不知不覺中,他的身體漸漸被黑夜覆蓋,有時他能感受到它們在動,像海洋,他會感到它們是均勻的,按照只有它們自己知道的規律運動。於是他將自己與光隔絕,在黑暗中生活,裹著厚重的衣服出門,擔心無法承受遇到光後“黑夜們”避之不及的後果。而且他也知道了自己的能力和日漸增多的黑夜之間密不可分的關聯。
這是個可怕的地方,讓他變成了一個見不得光的夜行怪物。不過他還是不想離開這裡,能力和代價扭曲了他的觀感,讓他覺得這個詭異莫測的地方別有一種令人難以抗拒的魅力。而且他強大的能力和古怪的代價讓人不敢靠近,給了他一個十分安全的生存環境。
比外面的世界好。
在外面他可沒辦法讓人們這麼畏懼。
他加入守衛的陣營純屬偶然,但那也沒什麼不好,守衛都是些能幹的傢伙,有著各種各樣的特殊能力。儘管他們比鎮上的大多數人都厲害,可還是對他心存敬畏,每次集會都離他很遠。
他喜歡獨自一人坐在角落裡聽他們閒談,知道自己的沉默寡言讓他們害怕的感覺也很奇特。
他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這個把他變成怪物的鬼地方。
如果那個名叫弗恩·克拉克的警察想要破壞這一切,他想,他應該不會袖手旁觀。
他叫夜幕者。
他幾乎已經忘記了自己在外面世界的名字。
一個流浪漢、乞丐,一個人人唾棄不願靠近也不願施捨,只有野貓和野狗願意與他為伍的廢物。
他叫比爾·亞當斯。
可能吧,夜幕者心想,大概是這個名字。
第30章 突襲
“先給我一分鐘。”
弗恩做好了準備,到現在為止他得到的都是理論,需要更多的試驗來證明能力與代價之間的轉換關係和可靠性。
艾米麗向他走去,握住他的手,似乎什麼都沒發生。
弗恩問:“你怎麼設定時間,是估計一個大概還是有精準的數字。”
“我沒法解釋,只是就這樣生效了。”艾米麗說,“你可以問問使者是怎麼確定能力生效的,或者問問你自己怎麼變出一支筆。”
“好吧,這個專業的問題以後再討論。”弗恩轉而向著路克斯說,“來變個小戲法。”
路克斯對他輕鬆的態度感到無奈,但還是順從了他的要求。這是他們共同商量之後的決定和計劃,他不會再出爾反爾地反對。
地下室里沒有燈泡可以打破,路克斯輕輕移動了一下棺材的蓋板。
“太輕了,甜心,我什麼都沒感覺到。”弗恩向他拍拍手說,“再來一次,把它整個打開。”
“看來得給你一點教訓。”路克斯說完,只聽到一聲笨重的響聲,左邊的棺蓋完全被翻開了,往一邊傾倒在地上。
與此同時,弗恩右腿彎曲差點跪倒,雖然最後勉強撐住了自己,卻還是吸了口冷氣。
“感覺怎麼樣?”路克斯問,“這就是你想要的。”
“知道這只是疼痛就好多了,這種痛感會持續多久?”他問艾米麗。
“如果時間一直持續下去,疼痛和正常受傷一樣久,但只要時間結束,疼痛也就消失了。”艾米麗說,“規則是在生存時間之外的傷勢、病痛,在時間之內會消失,反過來也一樣,在時間之內承受傷害所得的疼痛會在時間結束後消除。”
“這麼說,理論上只要把握住時機,就可以用最短的傷痛時間來贏得最大的生存機會。”
“理論上是。”艾米麗說,“但我做不到,你又怎麼能精確地計算到受傷的時機,萬一在時間結束時你又受到了更致命的傷害,那樣你會死得很遺憾。”
“我們得練習一下。給我時間的時候你必須握著我的手嗎?”
“不一定要握手,只需要肢體接觸,所以我得在你身邊。”
這是個大麻煩,他不希望多餘的人受傷,但如果艾米麗總是跟在他身邊一定會成為守衛的目標。
“看來一段長久的生存時間是最安全的。”一分鐘結束,弗恩已經完全感覺不到剛才的疼痛,他要訓練自己習慣這種疼痛。好消息是艾米麗的能力和路克斯的代價互相抵消了。之前他們擔心鐵則會先收取使者的代價,然後再讓其他的能力生效,那樣他們就毫無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