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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噩夢總是很相似。
路克斯也有揮之不去的噩夢,儘管那已經離他很遠了。
為了繼續活下去,人們只有不斷遺忘。
“喬迪。”他抬起頭,臉上也沾到了弗恩的血,他的目光因為血色而顯得陰冷可怕。
“你到底為什麼要強迫我殺了你呢?”他不解地問。
“因為我見不得這個鬼地方還有美好的東西。”喬迪冷冰冰地回答,接著語調又變得尖銳起來,歇斯底里地怒吼著,“這個鬼地方,這個該死的鬼地方。怎麼什麼都是理所當然的?什麼愛,什么正義,什麼能力和代價。我只想要原來的我。”
他開始在路克斯面前走來走去,晃動手中那顆危險之極的手雷。
在其他人的眼裡,他已經和這顆隨時會爆炸的手雷合為一體。一個精神錯亂的瘋子和一顆殺傷力十足的炸彈就像暴力本身,讓恐怖和傷亡都變得很具體。
喬迪覺得自己贏了,這一回贏得徹底。他聰明果斷地幹掉了兩個對這支隊伍來說最重要的人,打碎了所有人的希望和夢想,現在生和死已經不重要了。
這鬼地方。
他得意忘形地笑起來。
能夠摧毀一切的武器確實有震懾力,可以讓人畏縮不前,也可以讓人俯首屈從,但是他低估了一些人的勇氣。
羅傑憤怒地爬起來,對著喬迪猛撲過去,一隻手抓住他緊握手雷的手。他的舉動實在令人震驚,只能說是毫無計劃的魯莽行為,而且會連累到其他人,但是竟然沒有人意識到他這麼做是錯的。莫根立刻就想去助他一臂之力,溫蒂也想起自己的能力。可是並不是每一次都會有恰到好處的奇蹟出現,喬迪說的沒錯,比一比誰的動作更快,他只需要鬆開手指就夠了。
手雷在喬迪的面前炸裂,他醜陋的面容扭曲著,似乎早就在等待這一刻。無數鋼珠隨著爆炸射向四面八方,連一秒都不到,每個人都面臨著可怕的死亡。
但是。
但是,地獄沒有出現。
時間靜止了下來,處於爆炸中心的喬迪血肉模糊,腦袋被炸去一塊,在他周圍的人全都流露著震驚恐怖的表情,再高明的攝影師也難以捕捉到這樣的畫面。
一片寂靜。
亮閃閃的鋼珠像夜空中的星星一樣閃耀著,在陽光下詭異莫名。
路克斯站起來,望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幕。
他的目光堅定果決,不再有猶豫和等待。
時間凝固的時候,羅傑僵直的身體上出現了傷痕,無論如何,代價終須償還。但在靜止的時間裡,他不會感到疼痛,只會在時間恢復後因為傷勢過重死去。
路克斯讓弗恩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摟著他,親吻他冰冷的嘴唇。
使者隊列中最重要的人死了,代價無法在弗恩身上起作用。鐵則像一台不會出錯的收銀機,挨個向隊列中的人收取報酬。
“我們離開這裡吧。”路克斯輕聲說,“我準備好了。”
這是一條漆黑的長路。
但也不完全是黑暗,在黑暗中有一些彩色的光。
光既沒有固定形狀也沒有確定的來源,似乎它們就是那樣不合常理地存在著。
他走在路上,頭頂前方忽然出現一個亮點。
亮點越來越大,變成一隻睜開的眼睛。
眼睛看著他,他繼續往前走。
眼睛跟著他一起移動,就像一個眼球形狀的滿月掛在漆黑的空中。
他停下,眼睛也停下。
他說:“你在幹什麼?”
“我?”眼睛說,“我在觀察你。”
“你是誰?為什麼要觀察我。”
“我被賦予了這樣的使命。我是眼睛,所以我得觀察你。”
“誰賦予你這樣的使命?”
“它叫梅里亞,你們也叫它主宰。”
“它?”
“對,它就是我,我也是它。”
“你就是主宰?”
“不全是。我只是眼睛。”
“這條路通向哪裡?”
“我只是眼睛。”眼睛說,“我不回答太難的問題。”
它離他遠了一些,繼續觀察他。
他往前走,一隻動物出現在路中央。
它沒有鮮明的模樣,只是一團影子,看起來是一隻狗。
一隻狗跟著他,充當他腳下的影子。
“你為什麼跟著我?”他問。
“我是影子,所以得跟著你。”
“跟著我幹什麼?”
“給你指路。”
“指路?可是你並沒有走在前面。”
“我不用走在前面。”影子說,“有時候你會以為自己在選擇方向,其實並不是。”
他往前走,看到一個白色的光源。
“那是什麼?”
“是出口。”眼睛和影子齊聲說。
“通向哪裡?”
“外面。”
他往前走,白光越來越亮。
他覺得這光芒很熟悉,似乎在光的那一頭是個無比熟悉的地方。
不過當他走到黑暗和光芒之間那一道明顯的分界線時,他就停下了腳步。
“我該不該走出去?”他問。
眼睛沒有回答,影子也沒有。
他應該出去嗎?他總覺得忘了點什麼。
“不管你怎麼選擇,結果都是一樣的。”眼睛說。
“有時候你覺得自己在選擇,其實並不是。”影子說。
他想了想,儘管光芒那麼柔和,那麼強烈地吸引著他,但是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事被他忘記了。
他轉過身去,望著身後的黑暗。
眼睛看著他,影子等著他。
他開始往回走。
一種熟悉的感覺淡化了,另一種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
他往回走,越走越快。
他看到了另一種顏色的光。
金色。
他著急起來,想起了忘記的事情。
他還沒有告別。
眼睛停下了,影子也不再跟著他。
它們消失在黑暗裡,離他越來越遠。他撲進一片亮閃閃的金色光芒中。
這裡有溫度,柔軟的、有力的,他發現自己在一個人的懷抱里。
弗恩睜開眼睛,看到路克斯在對他微笑。
他的笑容如此溫柔,又如此哀傷。
他僅僅對他一笑,什麼話也來不及說。
也許這一笑也只是在他眼中留下的殘影所致。
那一刻,弗恩的心臟劇烈地跳動,生命充盈在他的體內,他看到死去的人活了過來,停在半空中的彈珠化成灰燼。他感覺到了陽光的溫度,聞到了麥田和野花的香氣。他看到羅傑站在面前,艾米麗流下眼淚,比爾驚訝地望著自己暴露在陽光下的雙手。他看到皮爾遜跪倒在地上,困惑地捂著額頭,他看到很多人。
但是沒有路克斯。
他在他眼前化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
一瞬間,他都明白了。
是的,他明白了。只是不知道這恍然大悟是他自己思考的結果還是路克斯在他腦子裡留下的最後一點訊息。
路克斯成功了。
他用使者的能力打破主宰的屏障,付出的代價殺死了鎮上所有人,他又再讓他們復生,但是已經沒有人能夠償還代價了。這是給主宰的一道難題,如果能力沒有生效,就無需付出代價,可從沒有過能力無法兌現的先例,只有無法償還的代價讓超能力者化身為恐怖大王的鐵則。
弗恩望著眼前的一片金色。
屏障不在了,人們慢慢向前走去,走上美麗的鄉間小路。
他聽到驚嘆聲、歡呼聲、哭聲、笑聲。
一陣劇痛湧上心頭,疼痛從胸口蔓延到全身,抵達四肢和指尖,深入骨髓和腦海。
第60章 弗恩·克拉克
【他】十五
他終於在監獄的會客室里見到了他。
他不是獨自來的,會客室里還有律師、一名獄警和另外兩個警察。
他知道他們不可能有單獨說話的機會,他身上的累累命案還沒了結,所有人都認為他極度危險,即使手無寸鐵也能置人於死地。
他微笑著看著他,在對方平靜的目光中輕聲低語。
“你會變成另一個我。”他自信地說,“我知道,你和我一樣。你自己也知道。”
——
弗恩·克拉克
他開始劇烈喘息。
就像溺水者呼吸到新鮮氧氣時那樣貪婪而急促。
比呼吸更激烈的是洶湧起伏的情緒,在他的感覺中絕不止一兩種情緒在起作用,他的神志還沉浸於一片虛無和混沌之中,情緒卻已經充斥在精神世界的每個角落。如果情緒有實體,它將塞滿這個世界,還在不斷膨脹變大。不只是那些容易感知的強烈的情緒,在憤怒、悲傷、痛苦、絕望之下無數的愛與恨,微笑與淚水,遺憾和希望,好夢和噩夢,還有數不盡的記憶都像狂風暴雨一樣向他撲來,像雪崩一樣把他埋沒。
他在喘息中抽泣,如同孩子一樣無法停止。
“深呼吸。”一個聲音對他說。
他聽從了這個建議,這是個很簡單的建議,但就像一場滅頂之災中的救援信號。他開始用力吸氣,試圖平復自己毫無章法的本能反應。
他的眼睛還是很難看清東西,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白光。
有人從他身邊走開了,他覺得頭頂的燈光非常刺眼,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光線柔和起來。
“這樣感覺好一些嗎?”是個女人的聲音。
是誰?他想不起來在哪聽過這個聲音,一定是個陌生人。
“別擔心,這是正常現象,你可以閉上眼睛,過一會兒再睜開。”
他照做了。
暫時回到黑暗中讓他感到一些平靜,那些混亂焦慮的情緒也漸漸平復,似乎進入了一個抽象空間,甚至聽不到周圍的任何聲音。
但是這種純粹的寧靜是短暫的,當其他情緒消退時,一種直往下沉的恐懼感留在了心底。
他猛然睜開眼睛,望著眼前的白光問:“路克斯在哪?”
他終於想起了最後發生的事,路克斯在他眼前消失了。
沒有人見過無法償還代價的人變成恐怖大王的過程,他們只是消失了,不見了。
睜開眼睛的一瞬間,他的恐懼之中又有一陣狂亂的欣喜。
這也許是個夢,是主宰對他的另一種折磨。
“路克斯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