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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掠奪。”喬迪耐心地說,“這是治療。在我小的時候,祖父得了怪病,脖子後面長了個腫塊。他應該去看醫生,接受治療,但他是個保守的人,害怕別人在他的脖子上動刀。他開始戴圍巾,穿高領的衣服,然而腫塊越來越大,壓迫了他的頸椎。等到我們發現時已經晚了,他最後的日子痛苦不堪,在病床上度過了殘生。對路克斯來說,使者的能力就是那個長在要害上的腫塊,如果你是他的家人,你應該替他做出正確的決定。”
“你的語氣很真誠。”弗恩說,“我竟然有些感動。你能把一件自私自利的壞事說得那麼動人真令我感到驚訝。”
“你認為我在欺騙你嗎?”喬迪沒有生氣,而且那不是裝出來的好脾氣,他是個很難被激怒的人。弗恩忽然發現,也許他真的認為那是件好事,說不定他關於守衛們的描述也是發自真心的。在他眼裡,用發燙的鐵鏈折磨路克斯的凱勒,用一根致命的鐵棍刺穿他胸膛的尼爾森都只不過是些“有時非常混蛋”的傢伙。他的語氣甚至有些親昵。
“我不認為你在欺騙我,但就像你想的一樣,我不會接受你的條件。”
“可是談判的要點難道不是互相退讓一步嗎?只要路克斯交出能力,他就能恢復一個正常人的生活,他會在這裡過得很好。我可以為他保管能力,而且我保證守衛們不會再找他的麻煩。”
“不,我不能相信你。”
“為什麼?”喬迪望著他。
弗恩沒有迴避他的目光,似乎更想從他的雙眼中看出些許端倪。
“你感覺不到我的情緒,你不知道自己說過的話里有哪個字眼惹惱了我。”弗恩說,“你看不到我臉上生氣的表情,這表示你根本不關心別人的死活。”
他比想像的還要可怕,而可怕的不是能力,反而是這種看似毫無傷害的溫和。
“你生氣了?”喬迪意外地說,然後轉頭看著他的妻子瑞琪,“你看出來了嗎?”
“是的,我看出來了。”瑞琪輕聲說,“我看出這個可憐的年輕人疲憊不堪,還忍受著渾身的傷痛,真希望我們能幫幫他。”
“可他拒絕了我。”
瑞琪微笑著說:“再給他一點時間,他會改變主意的。他會像我們一樣愛上這裡。”
“我們要離開小鎮。”弗恩說。
“沒有人能離開。”喬迪說,“這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你相信在這個小鎮可以像個神一樣擁有無窮無盡的能力,那就該相信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首先守衛們得停止他們恐怖分子式的行為,我和路克斯不一樣,我的職業就是阻止暴力發生。”
“你用什麼阻止?”
“用使者的能力。”弗恩說,“既然你認為他可以把能力交給你,當然也可以給我。你覺得我是怎麼死而復生的?”
“他給了你能力?”
弗恩沒有給他明確答案。他知道守衛們一定會告訴他,那比他親口說出來更有用。
喬迪思考了一下,似乎覺得有些奇怪,又似乎接受了他的說法。
“你是對的。”他說,“這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我們何不什麼約定都不做,看看最後會是什麼結果呢?如果中途有任何一方回心轉意就另當別論,怎麼樣?你們可以盡情地去找離開的方法,只要不破壞小鎮的規則。”
喬迪輕輕握住了妻子的手,他們相視而笑。
“我們很愛這裡,不想讓任何人破壞它。”
第34章 紅色的心
【他】十
他和男孩成了朋友。
這個矮小的、頑皮的、可愛的小傢伙和所有孩子都不一樣。別的孩子對他還有些生疏,總是彬彬有禮,而男孩看待他的目光充滿崇敬,像在看著一位父親。
他想,他剛失去了母親,一個人在這個世上多孤單啊。
孩子就應該和母親在一起。
無論生死,都不能分開。
——
紅色的心
瑞琪送他到門口。
她的臉上始終帶著親切慈祥的微笑,像一位心地善良的長輩,沒有任何敵意。可弗恩覺得那笑容十分可怕,讓她像個戴著面具的假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的,那些看不見的傷口疼得越來越厲害,預想中和守衛首領的衝突並沒有發生,喬迪甚至沒有試探一下他是不是真的擁有使者贈予的能力。這實在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從結果來說似乎還算不錯,至少他得到了一個暫時休戰的承諾。這個承諾到底有多牢靠,弗恩的心中並不抱什麼希望,喬迪·溫斯特說的話他一句也不信,而且他也不相信一個沒有特別能力的老人會是那些窮凶極惡的守衛們的頭領。喬迪一定有他意想不到的能力,否則就無法約束守衛,讓他們對他言聽計從。
弗恩的“不死身”還有十分鐘,他得在外面消磨掉這多餘的時間再回去,以免被路克斯看破。即使不用使者的能力,路克斯也能敏銳地覺察到他的變化,就像他同樣能夠理解路克斯內心的痛苦一樣。
他先去便利店買了些東西,在街上閒逛一陣,又經過那個曾經光顧過的雜貨店,女店主百無聊賴地在櫃檯邊發呆。
弗恩向她走去,她看到他,不像第一次那麼陌生,朝他打了個招呼。
“要買點什麼?”
“隨便看看。”弗恩把紙袋放在櫃檯上,雜貨店一點也不整齊,甚至沒有為商品分門別類,所有東西都亂糟糟地堆在周圍。店主似乎無心打理,可又像羅傑說的那樣,總要找點事做。
弗恩在角落裡發現了一些報廢的零件,似乎是從舊收音機、電視機里拆下來的。
“這些零件是哪來的?”他問。
店主看了一眼那座小型廢物堆說:“不知道,本來就在那裡。在這個鬼地方你是不可能弄清楚每樣東西到底是哪來的。”
這是弗恩第一次從除了自己和路克斯之外的其他人嘴裡聽到用“鬼地方”這個詞來形容小鎮。他幾乎立刻就對這個漫不經心的女人產生了一些好感,她的性格和長相都有一部分屬於男性的特質。
“如果你不想要了,可以賣給我。”弗恩說,“我會找人來幫忙搬走,這樣你可以有一個更乾淨的店面。”
“送給你。”店主大方地說,“最好把後面那些也帶走。”她指了指另一個角落裡的東西,弗恩看了看,是一堆更加沒用的零件,用一個黑色袋子裝在一起,表面積滿灰塵。
他又挑了一些工具,問她有沒有釘子。
“是上次送你的那一種?用得不錯?”
“我還沒有用,但接下去可能會用得著,而且需要的數量不少。”
“我可以找給你,要同一個牌子嗎?”
“不用,只要是釘子就可以,圖釘也行,不要塑料頭的。”
女店主爬上貨架替他找了一些,不太多,但也足夠了。她替他裝了個袋子。
付錢時,弗恩看到門口放著一台打磨機。
“我可以借用一下嗎?”
“隨便。”
弗恩擺弄了一下那台老舊的機器,等它轉動起來之後他覺得自己可以勝任這個工作。他從口袋裡摸出那塊紅色的碎玻璃,路克斯的血已經被擦掉了,但紅色本身就有一種血的氣味。
他磨光了那些尖銳的部分,讓它漸漸變成另一個形狀。
女店主終於按耐不住好奇走出來。
“很漂亮。”她看了他的作品後說。
弗恩回到家時,路克斯正在客廳里看書。喬伊·巴倫克的書架上有很多書,但弗恩沒有見過路克斯從上面拿下過任何一本,小鎮實在不是個能夠靜下心來看書的地方,也許他突然看起書來只是為了緩解等待的焦慮。不過看到弗恩回來,路克斯沒有追問他去了哪兒,他相信弗恩做的每件事都有理由,而且他們互相承諾不會為了任何事在對方不知情的情況下做出無法挽回的犧牲。
這是非常有必要的承諾,弗恩知道即使他們彼此信任,也必須有一個承諾。諾言是為了讓人們在想起它時有個具體印象,就像一道懸崖,告訴你不可輕易逾越。
艾米麗的時間早已結束,疼痛消失,一切又恢復正常。雖然身體不再感覺到任何不適,甚至有種全身放鬆的感覺,但弗恩的精神卻依然緊繃著,感到非常疲倦,或許是因為他耗費了太多精力去對抗傷痛。艾米麗說過時間內外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狀態,互不影響,可是人的感覺總是和“理論”不太合得來。之前的試驗和第一次使用的時間都很短,沒有帶來太多副作用,可一個小時就有些太長了。這種疲倦說不定是他假想出來的,像生了一場連自己都記不太清的重病。儘管如此,弗恩還是打起精神來和路克斯說話,避免他擔心。
路克斯和他聊了一會兒,發現他注意力不太集中。
“你看起來很累。”他說,“要不要再去睡一會兒?”
“不,我才剛起來沒多久。”弗恩揉了一下眼睛。
“可你的樣子像熬了一整個晚上。”路克斯捧住他的臉,讓他看著自己。
弗恩難以逃避這樣的對視,路克斯的眼睛像一塊磁鐵,總能牢牢把他吸住,讓他無論如何都轉不開視線,他會從那雙綠色的眼睛裡看到懷念。弗恩感到他裹著繃帶的手仍然有些潮濕,而且聞到很重的藥味和血混在一起的味道。
“你的手怎麼樣了?”
“疼得厲害。”路克斯說,“讓我沒有餘力去想你在幹什麼,不過這是件好事。”
他還是想讓弗恩去睡覺,不管他這一小時裡做了些什麼,睡覺對恢復精神來說永遠是一劑良藥。
“好吧。”弗恩在他的注視下妥協了,站起來走向臥室。他確實很累,可不知為什麼卻毫無睡意。他在床邊坐了幾分鐘,路克斯走進來,發現他並沒有躺下。弗恩以為他要說什麼,但路克斯推了他一下,等他回過神來已經仰躺在床上。
路克斯按住他的肩膀問:“你在想什麼?”
“我覺得我好像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弗恩皺著眉說。
“關於什麼?”
“關於……”
他忽然問:“你知道喬迪·溫斯特的能力是什麼?”
路克斯也皺起了眉:“你為什麼忽然問起他,難道你去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