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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孝忠道:“這事,便由卑職擔下來吧。這陳不為是卑職一手帶出來的,平日雖有些油嘴滑舌,也喜好男風,但竟做出這種事,委實是我的失職。”
聽張孝忠竟要主動承擔責任,葉繁吃了一驚,“張將軍,此事——”
葉繁話未說完,屋門忽然從外頭被“哐啷”一聲推開,兩人一起回頭,看到逆著光、冷冰冰站在門口的李禤。
“殿下!”葉繁和張孝忠同時站起身行禮。
李禤一步一步走進來,眼神掃過張孝忠,落在葉繁身上,定定道:“本殿說過,這件事,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吧?”
葉繁被李禤看得背上冒出冷汗,“可是陛下——”
“皇兄,也無須知道。”
第81章 前前前前世⑥
一連兩日, 上午李禤和楊、馮兩位主簿,一起確認新的地勢圖,下午則來到操練場, 練習騎射。葉繁若得空,便陪在一旁。
夏日衣衫單薄,李禤用力拉起弓弦時,衣袖下滑, 葉繁登時瞧見了他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紅疹子——
葉繁嚇了一跳,忙上前按住李禤手裡張開的弓箭, 急聲問:“殿下病了?”
“沒事。”李禤揮開葉繁的手臂, 面無表情地繼續練習。
葉繁欲言又止,轉身走到操場外, 看著被趕在外頭的小石頭問:“石公公, 殿下可是病了?請軍醫看了麼?”
小石頭一臉為難,好半天,才又心疼又難過地道:“殿下那日從山上回來,身上有好些傷, 奴才問他, 他也不說。第二天一大早,就起了滿身的疹子, 奴才想,是不是在山上被嚇著了——殿下自小就這樣, 受了驚嚇,身上會長疹子。可不論奴才怎麼問, 殿下總是不說話。”
“請軍醫看看。”葉繁凝眉道,“若是不行,我派人去長安請御醫來。”
“這倒不必,奴才隨身帶著方子,只消去抓幾服藥煎一下即可。”
“怎麼不早抓藥!”葉繁怒道。
小石頭還是頭次見葉繁發火,不由膽怯地低頭:“殿下,不想驚動幾位將軍。”
葉繁讓親衛帶著小石頭去抓藥,便默不作聲站在一旁,看著執拗站在場中央練習射箭的李禤。直到天黑,一旁的軍士都收操了,李禤還不肯休息。葉繁上前按住弓弦,凝眉道:“殿下,欲速則不達。”
李禤緊繃的神情略鬆了一松,放下疲軟的手臂,隨手丟了弓。葉繁送他回到殿內,一時站著不動,沒像之前那樣離開。李禤不耐,挑眉回身,正要讓葉繁退下去,葉繁忽然一撩袍角,鄭重地跪下了:“臣護駕不力,請殿下責罰。”
李禤眼神一跳,面無表情盯著跪在面前的身影。
葉繁又道:“請殿下責罰。”
李禤微微冷笑:“責罰?大將軍犯了什麼錯,需要本殿責罰?”
葉繁正要說話,李禤已冷冷道:“別說那陳不為沒對本殿下做什麼,便是做了什麼,本殿下身為一個男人,也不會往心裡去。倒是大將軍這麼耿耿於懷,莫非是真‘斷袖’了麼?!”
葉繁一滯,說不出話,默然垂了頭。
李禤倒是一愣,隨即冷笑出聲,“難道大將軍也想對本殿下做那些事?!”
葉繁轟然一震,忙以頭伏地,冷汗涔涔道:“臣不敢。”
李禤輕輕呼出口氣,“退下吧。”
葉繁沉聲道:“臣送殿下回長安。”
“回長安?”
葉繁道:“這軍營對殿下來說,太過危險——”
“不回。”李禤堅定道,“不回長安。”
葉繁驚訝:“殿下……為何不回長安?”
“不回長安。本殿不要再做籠中之鳥。自從離開了大明宮,離開了長安,才漸漸看清楚,不管裡頭修建的多麼華麗,終歸是個鳥籠子,皇帝哥哥與我,不過是被困於其中的金絲鳥罷了……我難得能離開那裡,所以不願回去。”
葉繁被李禤的話驚呆,長安城和大明宮,是多少人擠破頭想進去的地方,面前這位殿下居然認為自己是“籠中之鳥”。
“大將軍,不是也不喜歡長安城麼?”李禤盯著葉繁反問。
葉繁輕輕一驚,卻沒否認,他沉默片刻,才道:“可離開長安城,離開皇帝陛下的庇護,殿下不怕麼?”
李禤臉色蒼白起來,低低笑出聲:“離開皇帝哥哥,離開了這皇族的身份,本殿下什麼都不是,可以隨便讓人欺辱——大將軍是想這麼說麼?”
葉繁垂在身側的手攥緊,凝眉沉默。
“不怕麼?“李禤低頭看著他不住發抖的手,哂笑道,”怎麼不怕?這是我第一次親手殺人,第一次把劍刺入一個人心口,第一次被血濺到臉上……不怕麼,我每天一閉上眼,就是那陳不為死時的臉,又恐怖又噁心……可我不想回長安,我想像大將軍一樣,變得強大起來,至少自己能保護自己。”
李禤看向直挺挺跪在身前的葉繁,“大將軍不必再說責罰自己的話,若真想幫本殿下,不若教我騎馬射箭。”
葉繁認真道:“臣明白了。”
“退下吧。”李禤呼出口氣,似乎累極了,朝內殿走去。葉繁站起身,卻沒有立即離開,他遲疑了一下,忽而大步上前,從身後、把身形搖晃的李禤,緊緊抱在懷裡。李禤一驚,忙要把葉繁推開:“大膽!”
“臣僭越了。”葉繁慌亂地把手臂收緊,心疼道:“以後由臣來保護殿下,臣發誓,只要臣活著,便絕不會讓任何人再欺負殿下一絲一毫。”
李禤推拒的動作一頓,喃喃問:“你……為何要保護我?”
“臣……不知。”
“是麼?”李禤也不再追問,他慢慢轉過身,把臉埋在葉繁肩上。
好一會兒,才哽咽著道,“大將軍,很怕。”
葉繁摟緊懷裡不住發抖的人,輕輕道:“有臣在,殿下別怕。”
小石頭端著藥候在殿外,無聲嘆了口氣。
第二日一大早,小石頭替李禤檢查了身上的疹子,笑著道:“這藥可真是神了,不過吃了兩回,殿下身上的疹子不僅退了大半,連心情都好了不少呢。”
李禤隨手拉好寢衣,微笑著“哦”了聲。
小石頭卻是抓住李禤的手,心疼道:“殿下今日還去拉弓麼?手心都磨出泡了。”
李禤不以為然:“大將軍說了,先是起泡,最後變成繭子,就不會疼了。你看過大將軍的手麼?厚厚一層繭子。”
小石頭咋舌:“厚厚的繭子有什麼好的?殿下不一樣,殿下是貴族。”
李禤笑容一緩:“什麼貴族,不過是個會生會死的人罷了。”
小石頭默然,忽而問,“殿下……不是斷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