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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奈何橋邊,全是葉繁這個大男人的哭聲。
眾鬼面面相覷,倒也沒人催,仿佛都不急著去投胎了。
“對不起……我愛你……別投胎……”葉繁哭得渾身發抖,思維混亂,只是含糊不清地在嘴裡重複這幾個詞,翻來覆去不停地說著,“對不起……我愛你……別投胎……別投胎……別投胎……”
孟萱跟著眼圈紅了,白無常遞了手帕過來,孟萱一把抓在手裡,擤了擤鼻涕,哽咽地說,“從小到大,小葉子從來沒這麼肆無忌憚地哭過,這是頭一回,太傷心了他今天是,還要裝得那麼不在意,認真地送李禤來投胎……”
白無常臉上也有了一絲笑意,嘴上卻說:“無趣。”轉身走了。這回是真走了。
辛無奈欲言又止,最後溫和地說,“後面還排著不少鬼,你們倆,既然不投胎了,到一邊來哭,別擋著別人的路。”
葉繁模模糊糊聽到辛無奈的話,果然抹著眼淚,抱著李禤挪到旁邊,然後繼續大哭。仿佛從小到大,所有受過的委屈,非要今天全都釋放出來。
辛無奈:“……”還真繼續哭啊。
孟萱拿著白無常的帕子擤擤鼻涕,感嘆了句,“我們家小葉子,原來是水做的漢子。”說著,朝後面呆愣的鬼招了招手,哽著嗓子說,“來來,下一個,該誰了。”
李禤任由葉繁抱著,任由葉繁哭著,任由葉繁的淚全都落在他身上。他把下巴擱在葉繁肩上,安靜地看著地府這千年不變的景色。他忽而唇角微揚,露出一絲笑意,平靜的眼中,也落下一滴淚來。
辛無奈:“那你們再哭會兒吧,我先去生死簿上把你們的名字劃了,一會兒哭完了到判官室找我,再去領你的身體。”
“哦。”李禤應了個字,從葉繁懷裡伸出手,朝辛無奈擺了擺,“辛判,再見。”
辛無奈向來冷若冰霜的臉上,也露出一絲笑意,既欣慰又無奈,仿佛了了一樁心頭大事,也的確是了了一樁心頭大事,“再見。”她也朝李禤擺了擺手,消失在奈何橋邊。
葉繁哭天搶地完畢,放開李禤,伸手掏紙巾擦眼淚和鼻涕,才發紙巾沒了,就撈起衣服擦眼淚和鼻涕,才發現他這忙不迭的一路,身上還繫著小熊圍裙,頓覺有點丟臉,他正要抬手去解圍裙,李禤已經自然而然地伸手,替他解開了系在後頭的帶子。
這麼細小又日常的一個動作。
卻勾起了無數心酸。葉繁再次把李禤緊緊抱進懷裡,後怕地痛哭出聲,“李禤,我不能更愛你了,你別投胎別走。”
李禤拍著葉繁的後背,哄孩子似的,溫柔地說,“嗯,不走了。”
*
“奈奈,你什麼時候知道李禤不準備投胎了的?”孟萱下了班,賴在辛無奈的屋子裡不肯走,好奇地追問。
“他嫌棄筷子的時候。”辛無奈很介意地說。
“……筷子的事,不要再介意了,李禤那種龜毛脾氣,還不是你們一手慣出來的?今天好個日子,乾杯!”孟萱也仿佛是了了一樁心頭大事。
辛無奈與孟萱碰了個杯,徐徐地把酒飲下去,孟萱已經噗通一聲,趴在桌子上醉倒過去了,孟萱手邊倒了一桌子的各色空酒瓶。
辛無奈將孟萱扶起來,放在床上,蓋好被子。孟萱在睡夢中,忽然抽抽搭搭說,“奈奈,我們犯的錯,過去了吧,終於過去了吧……”
“嗯,過去了,睡吧。”辛無奈臉上冰雪消融,露出一絲溫暖。她關上屋門,放鬆地沿著黃泉往深處走……李禤,終於走了,走了呢,她漫漫地想。忽然聽到對面傳來腳步聲,一看居然是……月老和閻君。
兩人竊竊私語地說著什麼,瞧見迎面走來的辛無奈,都是一愣。
不管被月老罵過多少次,只因為今天,葉繁和李禤的紅線重新結好,辛無奈內心都是無比感激的,不由恭敬地施禮,“多謝月老大人的紅線。”
月老知道今天葉繁和李禤重歸於好了,撫著白鬍子笑說:“不用謝我,還不是因為你一直不肯放棄?”
“本來就是我的錯,我做什麼都是應該的。”辛無奈一臉慚愧。
月老卻忽然說,“世上的兩個人,沒有我的紅線,固然無法開始。但兩個人,即便有我的紅線,能走多遠,能走多久,也只在於他們的自身。”
辛無奈微有疑惑,“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那李禤不是軟茬兒,葉繁也不是軟茬兒,他們能走到這一步,除了我的紅線和你的堅持,更多是因為他們自身,他們非要在一起,所以在一起了,情|愛這個東西,說脆弱也脆弱,說頑強卻也頑強,我的紅線,不是萬能的。我所做的,只不過是讓他們在茫茫紅塵里,看見彼此而已。”
辛無奈凝眉思索。
“所以世上痴男怨女雖多,終成眷屬的,卻寥寥可數。”月老瞧著辛無奈,把話說完,“但不放手未必真的就是幸福。幸福這個東西,因人而異,是要自己把握的。”
辛無奈一頭霧水。但她忽然問,“您怎麼來地府了?”
——這千百年來,如果不是為了罵她,月老是從來不會出現在地府的。
月老一噎,很快,哈哈一笑,“找閻君下個棋,正好下完,我走了。”說著,一揮衣袖,化作一道仙芒消失在黃泉邊。
黃泉邊只剩下閻君和辛無奈。辛無奈頭次知道閻君和月老關係好,不由有些意外,“原來閻君和月老是舊相識。”
“有些淵源,所以認識了。”閻君含糊一笑,推了推眼鏡,風度翩翩地說,“前兩天得了兩張電影票,一個人去看,沒什麼意思,辛判你——”
辛無奈不耐,“難道這種事,閻君不能親自打電話給雪狼君約他出來嗎?”
“……哎?”閻君英俊的臉上,露出一絲呆滯。
“月老也說了,幸福是要靠自己把握的,閻君既是喜歡雪狼君,就自己主動約他,不要讓我代勞了。你也看見了,李禤和葉繁在一起,兩個男人也挺幸福的,沒什麼不好意思的。”辛無奈說著,同情地看了一眼閻君,輕嘆一句,“問世間情是何物。”轉身走了。
“……”閻君呆呆看著辛無奈遠去的身影,深深懷疑他可能要到了根假的紅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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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如果有小夥伴經過街角,看到一家古香古色的字畫店,聽到裡頭偶爾傳出來琴聲,好奇地走進去,會發現裡頭坐著個貌美的長髮男人。然後請你二十年後再去看,會發現,哎,那個好看的男人,還是那麼年輕,還是那麼安靜地坐在那裡。彈琴,寫字,畫畫。時光,仿佛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到了晚上的時候,會有個年輕男人開出租來接他回家。哦,有時候長發男人懷裡會抱著一隻黑貓。千萬別盯著這隻黑貓多看——不然,你會萌上它,萌上他們這一家。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