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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無奈澀聲問:“你是……李禤?”
又數年,辛無奈親自送李禤過奈何橋,前往凡間投胎。孟萱在一旁道:“奈奈,他不喝孟婆湯,我倒沒意見。不過,沒有月老的紅線,他便是見了那葉繁,兩人也是不可能的,你沒告訴他麼?”
“我說了,也勸了,他不聽,一定要去見葉繁。”辛無奈垂眸黯然。
孟萱感嘆:“問世間情為何物。月老的紅線,當真這麼厲害麼?”
辛無奈道:“我也不知。”
“這件事,我也不是沒有錯,我要是好好和那葉繁多說幾句,說不定事情不會變成這樣。想起他被灌下孟婆湯時痛苦的樣子,我也挺心酸的。”孟萱說著,倒當真內疚起來。
第87章 前前前世[前篇]
江南一夜春雨。清早, 乾元街深處的杭石齋,店門剛打開,王掌柜便瞧見了等在門外的小人兒。
這小人兒不過六七歲, 衣著破破爛爛,但還算乾淨,一張小臉生的粉雕玉琢,明明是個可愛的小嬌娃, 眼神卻冷冰冰的,帶著一絲不容人小覷的倔強。
“劉小爺, 您饒了我吧, 我們鋪子裡的宣紙,不能總是白白讓你拿啊。”王掌柜一看見這小人兒, 肝兒開始抽著疼。他雖然稱面前這位是“劉小爺”, 不過也是戲稱——這孩子是隔了兩條街外的杏花巷裡的孩子。杏花巷是什麼地方?是這金陵城裡頭有名的窮巷子,所有人都不愛和裡頭的人打交道。
王掌柜自然也不例外,不過,他總覺面前這位“劉小爺”有點不一樣。眼見著“劉小爺”邁著小短腿走進店門, 小手指著桌上那疊用來賣的宣紙, 眼神充滿渴望。王掌柜快哭了,“真不行, 過會兒被老爺看見了,我定會被罵死。”
“劉小爺”不動, 也不看王掌柜,只盯住那疊宣紙, 像是要盯出火苗來。
王掌柜長嘆一聲,“一張,只能一張。”他抖抖索索揭下一張三尺的宣紙來,苦澀道:“小爺,您饒了我,下回可別再來了。”
“劉小爺”在身上擦了擦手,踮起腳,小心翼翼接過王掌柜遞來的、和他差不多一般高的整張熟宣,白淨的小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意。
“快走吧。”王掌柜擺擺手。“劉小爺”朝王掌柜點了點頭,算是道謝,才舉著長長的宣紙,準備往外頭走。王掌柜瞧見他這副人小鬼大的禮貌樣子,又是一聲嘆。正這時,店內傳來一聲咳嗽,有人從裡頭走出來。
王掌柜一個激靈,從櫃檯里彈出來,推著“劉小爺”往店外走,“快快,老爺來了。”
“劉小爺”護著宣紙,不肯快走,就聽身後傳來一把溫和的嗓音,“王掌柜,你這是在做什麼,這是誰家的孩子?”
“劉小爺”聽到這說話聲,徹底停在店裡,不肯邁出門檻。王掌柜已滿頭大汗地回頭,看著店內的中年男人,不自在地道,“老爺,這位是杏花巷的劉函,那紙,他、他——”王掌柜說著,從腰間掏出一吊錢,放在櫃檯上。
“他來買宣紙。”王掌柜硬著頭皮把話說完。
劉函已回頭看向那一身藍色綢衫的中年男人,他眼神顫動,手裡的宣紙滑落,飄到店外被雨水浸濕的地面,水意氤氳開來。
中年男人名叫杭逸,是這家杭石齋的老闆,他明白過來這是發生了什麼,卻也沒發脾氣,朝劉函走過來,微彎了身子,笑著道:“你喜歡畫畫?”
劉函仰頭看著面前高大的男人,呆愣愣的,唇角緊閉,不說話。
王掌柜忙道:“老爺,這孩子是個啞巴。”
杭逸意外:“哦?”
王掌柜道:“他爹爹是個慣偷,他出生沒多久,便被斬首了,這些年和他娘一起生活在杏花巷,孤兒寡母的,十分可憐,前陣子聽說娘生了重病,這孩子沒錢給他娘看病,便在街頭賣畫換錢。說來也奇了,這孩子沒讀過書,也沒學過畫,卻畫功了得,還題得一手好詩好字。小的看他可憐,因而,時不時……”
杭逸聞言道,“瞧著的確是個靈秀的孩子。”他把店外濕了大半的宣紙撿起,放回櫃檯,“王掌柜,替這位小劉公子換張新的來。”
王掌柜忙揭開一張新的宣紙,仔仔細細包好,重新遞過來。杭逸接過,拿給劉函。劉函仍舊一動不動站著,不遑一瞬地看著杭逸。杭逸也不惱,溫和地問:“你的紙,不要了麼?”
王掌柜一面打理那剩下的半張宣紙,一面奇道:“這位劉小爺待人一向都是冷冰冰的,對老爺倒是‘一見傾心’。”
杭逸笑著抬手摸了摸劉函的小腦袋,“我瞧見這孩子也是喜歡得很。”
十分靈驗的,杭逸的手一碰到劉函的頭,劉函驀地激靈一下,他有些慌亂地低了頭,拿過杭逸手裡包好的宣紙,轉身朝外跑了。杭逸站在店門口,目送那小小的身影一徑兒消失在街頭,才踱回店裡,問:“王掌柜,他娘是什麼病?”
“小的也不知道,有段日子了。”王掌柜見老闆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倒也舒了口氣。
又過兩日,劉函沒再來,倒是杭逸有些放心不下,提早關了店門,讓王掌柜領路,朝杏花巷找過來。杏花巷裡難得有貴人來,不由都打量杭逸,王掌柜上前打聽,“劉函家住哪一戶?”
杏花巷可憐人多,但最可憐的便是這劉函一家,巷子裡人都知道。問了兩次便來到一處破舊的茅草屋外。王掌柜在屋外高聲詢問:“有人在麼?”
好半響,裡頭才斷斷續續傳出一個蒼老的女人聲音,“是誰?”
“老爺,有人在,想必是他娘。”王掌柜道。
杭逸走進草屋。屋子裡潮濕陰冷,一片昏暗,石頭堆的草鋪上躺著一個臉色灰敗的枯瘦女人。一瞧見這女人的臉色,杭逸吃了一驚,朝剛進門的王掌柜道:“快去請大夫。”
王掌柜也瞧見了,明明才是個二十多歲的女人,卻蒼老的像有四五十歲,再加上那瘮人的臉色——他不敢遲疑,飛快地跑了出去。
女人睜開一雙渾濁的眼睛,看見杭逸,勉強撐起身子想要坐起。杭逸忙扶她躺好,“劉夫人,快躺著歇息。”
女人卻掙扎著坐起,顫顫巍巍在草鋪上朝杭逸跪下來,“您是個大善人,肯教我家函兒畫畫寫字,還給了他紙和筆,您是個大好人。”
杭逸一陣疑惑,他只見過那孩子一面,何談教他畫畫寫字?
女人已捂著胸口大聲咳嗽起來,她氣喘吁吁地道:“我、我我活不了多久了,我也不想活了,不想再拖累函兒,若可以,我死後,能不能請您收留他,他十分懂事,十分聰慧……”女人泣不成聲,朝杭逸磕頭道,“若不是放不下他,我早已死了,大老爺,你當可憐可憐他。”
“劉夫人,大夫一會兒來,讓大夫幫您瞧瞧再說。”杭逸扶女人躺下。屋內狹小,家徒四壁,在另一角搭了張短小的木板床,床上鋪著稻草,在床頭掛著一幅畫像,大概是為了節省畫紙,所以畫像十分小。但杭逸走過去,只看了一眼,便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