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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交警得見的話,一定會被這超載量驚呆,然後把葉繁罰的連褲衩都不剩。
當然,普通人葉繁和普通交警,是不可能看見的。
反而是車廂里這密集恐懼的眾鬼們,在看見那隻年輕的“老鬼”後,同時瑟瑟發抖,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幾乎是山呼海嘯地衝出車廂,戰戰兢兢跪在車門兩側,別說組裝身體,連大氣都不敢出地恭迎“老鬼”上車。
老鬼走向車門這一路,腳下輕飄飄地,“嘎嘣”踩碎了不少鬼眾掉落在地上的殘肢,他面無表情地彎身上車,被踩的鬼眾不敢出聲,只是心酸地抖了抖身子。
在車門合上的一剎,葉繁似乎聽到身邊傳來齊刷刷地鬆口氣的聲音。再仔細聽,又什麼都沒有了。他揉揉塞住的鼻子,也坐回車裡。車裡還是冷。
葉繁打了個噴嚏,說,“真挺冷的呢。”
老鬼沒答話,只在黑暗中說,“走吧。”
葉繁一陣為難,“我的車壞——”他話音沒落,車已經自動點火,發動著了。
“好了!”葉繁驚喜地叫出聲,回頭看老鬼。老鬼轉頭看窗外。
那隻及時點火的新死鬼狗腿地朝老鬼賠了個笑臉,厚臉皮地在副駕駛座位坐下,還裝模作樣地繫上了安全帶。
其他鬼眾雖然不敢坐進車裡,但已經八仙過海似的扒在車外的各個部位,準備好了這一晚的順風車之旅。
“先生,您去哪兒?”葉繁問。
“你去哪兒?” 老鬼反問。
“我回軒轅古城。”
“那進城。”老鬼說完這三個字,就再沒有動靜。葉繁從後視鏡里看他,仿佛是很深沉地睡著了。
葉繁於是載著客人在廖無人煙的山間公路上奔行,直到一個小時後,他猛地踩下剎車,發覺事情有點奇怪。老鬼身體往前一飄,也迷迷糊糊醒了。
葉繁揉腦袋,“我一定是太累了,怎麼感覺開了一個小時,還在原地呢?”
老鬼往窗外看一眼,本來白山黑水一樣分明的眼底忽然溢出一道暗紅色的血光。幾乎同時,車窗外一陣大風吹過,忽然就天清地明了。是真真正正的天清地明,葉繁忽然覺得前途明亮,不開車燈都能看得清路況。
察覺“演員先生”醒了,葉繁問,“先生,您叫什麼名字?我回去搜搜您的電視劇看。”
“忘了。”
葉繁立即意識到他犯了個低級錯誤,但凡演員、明星,如果被人問“叫什麼名字”,這一定是說明他不紅。其實葉繁不是的,他是真正的一點電視劇都不看,所以國內國外再紅再黑的明星,他都是兩眼一抹黑。他連忙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哪個明星都不認識,不光不認識您。”
老鬼還是沒說話,忽然一道白光在他身邊亮起,車廂內多了個女人——
臉色比老鬼還白還冰冷的年輕女人。
女人把手裡的資料往老鬼懷裡一扔,說了兩個字:“李禤。”
老鬼一本茫然。
女人秀眉一挑,“李禤是你‘上一世’的名字,這些是你 ‘上一世’的資料,看看吧。”說完,又忽閃消失了。
這一切都發生在不可捉摸的一瞬間,葉繁自然看不見,也聽不到。
“李、禤?”老鬼重複了一遍,看向懷裡的資料,然後隨手拿起,指尖騰起一團暗紅色的火焰,將那疊資料燒了,眨眼燒光,連灰都沒留下。
“誰稀罕。”老鬼李禤重新歪回去。
倒是葉繁聽清了“演員先生”的名字,他果然聽也沒聽過,又聽李禤說“誰稀罕”,以為李禤是受了挫折、心情低落,急忙安慰,“李大演員,我是真的一個明星都不知道,我對天發誓!”
老鬼李禤,完全不想搭理面前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也完全不關心這男人到底是誰、為什麼能看見他,同樣的,老鬼李禤也不理解車廂外面那些急急忙忙要趕回家過節的死鬼們——回家有什麼好?
他已經死了太久,前塵舊事忘得一乾二淨,他自己是誰,他完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見李禤一直在發呆,葉繁打開了收音機。是一個名為“深情夜半”的欄目。
車裡一片安靜,節目的聲音有點突兀,葉繁就把音量調低。音樂響起,低低的,像是一聲溫柔的嘆息。
主持人:“聽眾朋友們,今天是中元節,也就是傳統的鬼節,自然要講鬼故事了。咔吧咔吧小姐,作為今天的嘉賓,您一定是相信世上有鬼吧?”
咔吧咔吧小姐低低笑,“當然,說不定你身邊就坐著一隻鬼哦。”
葉繁也低低笑,“這世上怎麼可能有鬼。”他打破沉默,“李先生,這車廂里只有我們倆,您覺得我是鬼嗎?”
老鬼李禤,乾脆閉上了眼睛。
卻是車廂外傳來眾鬼此起彼伏的嗤笑聲:無知的人類!
坐在副駕駛上的新死鬼,看李禤沒動靜,忽然惡作劇一樣用他的斷手摸了摸葉繁的後脖頸,葉繁後頸涼嗖嗖的一癢,下意識用手撓了撓。
新死鬼低低笑起來,開心而得意。
車廂外的眾鬼們,聽著電台里虐戀情深的鬼故事,也時而跟著落淚,時而哈哈大笑,一隻鬼笑得太得意,腦袋不慎滾下車頂,他尖叫著衝下去撿腦袋……
葉繁看著窗外,不知為什麼,總覺得,今夜的風兒異常喧囂。
*
就在葉繁把車開出山間公路後,沿著公路兩側,彼岸花忽然次第盛開,緊接著,漫山遍野都成了殷紅的火海,像是要燒著漆黑的夜幕。花叢中,站著一個素衣冷麵的年輕女人,正是剛剛在車上,把資料交給李禤的辛無奈。她注視著計程車消失的方向,神情間有一絲微微的緊張。
辛無奈身旁,站著一個西裝革履的英俊男人,男人鼻樑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鏡面反射著火紅的彼岸花倒影,顯得高深莫測、逼格滿滿,一副超級社會精英的高富拽姿態。但他垂在身側的僵硬手指,暴露了他此刻頗為緊張的心情。
好半天,他終於放鬆了一些,在氣勢上弱了一弱,“辛判,那老鬼終於走了,不會再回地府了吧?這次可得把門給關好,好不容易才踢出去——”
辛無奈秀眉一挑,嘴角一咂,發出了個“嘖”音,但,只是這一聲,她臉上、心上的不屑和鄙視和嫌棄,已經百分百到位地表達了出來。
年輕男人頭皮一麻。
辛無奈毫不猶豫地轉身向彼岸花深處走去。年輕男人徹底慌了,精英氣質蕩然無存,幾乎是夾起尾巴追過去,邊追邊信誓旦旦,“辛判,你相信本君,本閻君絕對不是怕他,本君絕對不怕鬼,一點都不怕鬼,真不怕鬼!”
血色的花叢里,傳來女人近乎抓狂地咆哮聲,“別扯我袖子,別再跟著我,別讓我看見你,拜託了!”
男人可憐兮兮地賠笑,“辛判,你身為地府的中流砥柱,本君非常信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