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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轉開目光,不再看徐子方,仍舊要走。
徐子方快步走到他面前,盯著驚蟄問,“你明知道我的身份,明知道我要害你,為何還要把小碧嫁給我?”他看著驚蟄在月光下蒼白的臉,遲疑地問,“為何要這麼做?你這麼珍惜小碧,不怕我傷害她麼?”
驚蟄垂下眼眸,避開徐子方的注視,張了張嘴,用嘶啞的嗓音艱難道:“你……好……好……待……小……碧,我……保……護……你……的……父……母,你……們……以……後……留……在……皓……月……城,不……要……回……長……安。”
徐子方神情震驚,澀聲問:“你都知道了?!”
驚蟄略一點頭,繞過徐子方,快步離開。走出院子前,他才回頭看了一眼,徐子方仍舊站在殿外的月光下。
觸手可及,卻又遙不可及,他這一世,不過仍舊是一場磨心蝕骨的夢幻泡影罷了。
一隻黑色的鳳尾蝶,忽而穿過月光,落在驚蟄肩頭。
他有些恍惚地伸手碰了碰。
蝴蝶便抖了抖纖細而柔美的翅膀,向前方飛去。
驚蟄下意識想跟過去,頭裡卻傳來劇烈的疼痛,四肢百脈仿佛都被一股冰涼撅住,渾身動彈不得,他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律王殿下。”
“子昀。”
“函兒。”
“小劉公子。”
……
仿佛有無數種聲音在耳邊輕喚,無數的記憶紛亂的在腦海里交錯浮現,遮天蔽日的慘白,風雨中飛揚的白幡,靈堂里沉重的棺槨,清冷巷子上空炸響的雷聲,熙熙攘攘的金陵城,夜色,七夕的煙花,金魚,水裡有好多金魚,杭逸,好多金魚……
葉繁,杭逸……
徐子方,小碧。
驚蟄滿頭大汗地驚醒,看著輕紗的帳子頂,呆怔了好一會兒,才被身邊的啜泣聲拉回了神思。小碧髮髻高挽,穿著一身湖青色的裙裳,坐在床邊,緊緊抓著驚蟄的手,看見驚蟄醒來,才敢大哭出聲:“大哥你怎麼了?你怎麼突然暈倒了,你別嚇我,我好害怕……”
驚蟄呆呆看了小碧一會兒,又看見小碧身後的徐子方。
頭,疼。
葉繁,我頭疼。
徐子方見驚蟄看著他,凝眉上前,沉聲問:“大哥,有什麼吩咐麼?”
驚蟄神色一清,慢吞吞看向滿臉淚痕的小碧,然後伸出手指,替小碧擦了擦淚,露出一個笑,艱難道:“我……沒……事。”
小碧卻抱著驚蟄,哭得更厲害。
驚蟄悵然聽著,疲倦地閉上眼。
*
“中毒?”徐子方眼神微微一跳。
大夫小心翼翼道,“的確是中毒,城主大人的血色比常人暗一些,雖不是什麼劇毒,一時半會兒不要命,但時間久了,卻也十分危險。”
“中毒多久了?能查出是什麼毒麼?”徐子方又問。
“半年左右,但是什麼毒,還要再查查。”大夫說著。
徐子方還要再問,見小碧紅腫著眼睛走出殿門,便收了聲,讓大夫退了下去。小碧啞聲問,“徐郎,大夫怎麼說?”
“說大哥近來沒休息好,因而神思有些恍惚,不小心暈倒了。”
“都怪我,總是惹他生氣,可我沒想著要把他氣病的……”小碧哽咽道。徐子方把小碧抱在懷裡,溫聲道:“不怪你,大哥會好的。”
又兩日,驚蟄下了病榻,仿佛恢復如常。小碧終於鬆了口氣,臉上有了一絲笑容,用過晚飯,徐子方看著小碧清瘦了一圈的臉,溫柔道:“今晚早些睡,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小碧答應著,紅著臉,湊上前在徐子方唇上親了一親,才在侍女的陪伴下,有些慌亂地去了內殿。
徐子方走回書案前,取出夾在書中的信件,就著燭火點燃。火焰噌地竄起,幾下便燒成了灰燼。他沉吟片刻,重新提起筆,另寫了一封。
寫完後,剛收進書中夾好,小碧已沐浴完畢,濕著頭髮來到他身邊,他笑著將她抱在懷裡,親了親頭髮,柔聲問:“睡麼?”
小碧通紅著臉,軟軟地應了聲。
*
徐子方收到自長安的回信,看完後,就著燭火點燃,燒盡。
回到寢殿,見小碧睡得正沉,就披上外衣,走出了幻月殿。
……若不是長安方面下的毒,難道是這皓月城裡,有人覬覦城主的位子,所以想要置這位驚蟄城主於死地?也的確是,近年來,中原諸國亂戰不止,民不聊生,反倒是沙漠中這座聯通西域的富庶城邦,更叫人眼紅。若不是這樣,長安城中那位,也不會費盡心機想得到這裡。
然而,這幾日,他仔細觀察了驚蟄身邊的人,也查了驚蟄的飲食起居,並沒發現什麼可疑的人和事。
不知不覺走進了星月後殿,夜已深,四下里靜悄悄的。
按照驚蟄一貫的規矩,侍衛和侍女都被趕得遠遠的,因而徐子方進來時,沒驚動任何人,也沒受到任何攔阻,等徐子方回過神,便聽到一陣錚錚泠泠的古琴聲。
在皓月城,胡人和漢人多年混居,因而服飾、飲食、音樂,都有些異域化,徐子方初來時,還頗不習慣,近年待得久了,才算習以為常。當下聽到這純正古樸的琴聲,心下微微詫異。不由循著琴聲走過去,便看到了坐在窗下撫琴的驚蟄。
螭金香爐內,溢出裊裊的香菸,氣味幽淡渺遠。
驚蟄長發未束,穿著寬大的墨袍,正低頭撫琴。
雖說撫琴,可那神情看上去,又有些恍惚。
徐子方每次看到這位驚蟄城主,心中都有種怪異之感,卻又說不出來。再者,聽小碧說,她和她大哥都沒去過中原,這位驚蟄城主,怎麼會彈中原的曲子?難道真如小碧所言,她大哥是個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琴棋書畫都無師自通?
遲疑間,驚蟄已看到了窗外的徐子方,指下一頓,琴聲幽幽一震,片刻後,歸於寂然。
既然被看到了,徐子方不得不上前行禮,但禮剛行了一半,驚蟄忽然伸手將他一拉,按在了榻上。古琴被踢下地,愴然震響。
驚蟄蒼白的臉上,一片恍惚,低頭難以置信地盯著徐子方,似乎驚喜地想說什麼,卻啞然發不出聲。
……葉繁,你來了。
徐子方被驚蟄的舉動驚呆,想要掙脫坐起,卻被驚蟄死死扣住動彈不得,他又驚又怒,正要說話,已被驚蟄低頭吻住。
古琴砸倒了香爐,香氣四溢,濃郁了些。
徐子方被香氣熏得心裡一陣恍惚,只覺肩上一涼,緊接著是熱切的親吻,他看著身上一臉沉迷的男人,驀地驚醒,一把抓住驚蟄解他衣衫的手,憤怒道:“大哥,你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