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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畫上的人和他十分相像,也不是完全相像,而是那畫像上的人,更像二十年前的他。這劉函最多不過七歲,如何能見過二十年前的他?杭逸愣了片刻,想起方才劉夫人瞧見他,似乎是把他錯認成了別人。杭逸明白過來,大概是一個和他相像的人教了劉函畫畫寫字,所以這劉函第一次瞧見他,竟像是看到了什麼認識的人。

    王掌柜很快帶了大夫來,大夫瞧見劉夫人的臉色,一陣搖頭,“這……別白白地浪費藥錢了,準備後事吧。”

    門口傳來銅錢落地的清脆聲。

    劉函小小的身影,站在昏暗的院子裡,掌心裡的銅錢掉下來,灑了一地。

    劉夫人咽氣前,抓著劉函的小手,不住催促:“函兒,快給大老爺磕頭,拜他為師,快,聽娘的話,咳咳咳……”

    劉函通紅著眼,看看他娘,又看向杭逸。杭逸道:“劉夫人,您放心——”

    劉函已聽話地跪在杭逸身前,朝他規規矩矩磕了三個頭。

    杭逸看著面前的小人,心底不知為何輕輕一顫,湧起一絲疼痛。

    劉夫人終於安下心來,溘然長逝。

    杭逸安葬了劉夫人。下葬那天,淅淅瀝瀝的春雨灑下天際,敲打在冷清的青石巷裡。劉函穿著素白的衣裳,收拾了他禿掉的毛筆和被裁成小塊的畫紙,跟著杭逸走出茅草屋。

    杭逸彎下|身子,把小小的劉函抱起來,撐著青布傘往乾元街走去。劉函抱著小包袱,趴在杭逸肩頭,看著漫天飛卷的雨絲,忽而大哭起來。他是個啞巴,哭不出聲音,只是哭得渾身發抖,淚流不止。

    滾滾春雷自天邊而至,一個接一個炸響在身後。杭逸一言不發抱著肩上的淚人兒,一步一步走回家。

    耐心地等劉函哭完,才替他洗了澡餵了飯,送回屋去睡覺。

    王掌柜瞧著,輕輕嘆道:“夫人去世二十多年了,老爺膝下無子,又不肯續弦,一直孤孤單單的,有了這位劉小爺,是徒弟也好,兒子也好,總算是有人作伴了。”

    夜半,杭逸在燈下看完這個月的帳目,正準備入睡,突然聽到了敲門聲。他打開門,看到了抱著枕頭,站在門外的小人兒。

    劉函似乎是睡了一覺剛醒,散著長發,穿著白色睡衣,赤腳站在地上。杭逸也是奇怪,這孩子和他不過認識不久,怎麼總是莫名有股熟悉之感。他沒脾氣地在劉函面前蹲下來,笑著問:“怎麼了?”

    劉函一步跨過門檻,跑進來,張開小小的手臂,緊緊抱住了杭逸的脖子。

    杭逸微微一驚,旋即笑出來,抱著劉函站起身:“是害怕麼?”他關上門,也把一夜的風雨聲關在門外。直到了床邊,杭逸放下劉函,見他沒穿鞋,不由輕聲數落,“天還涼,怎麼不穿鞋?”

    杭逸又去倒了熱水,把劉函冰涼的小腳放進去,讓他泡腳。劉函提著褲腳站在熱水裡,眼神卻始終跟著杭逸。杭逸察覺,朝他微微一笑,“餓了麼?要吃桂花糕麼?”劉函似乎是被燙了一下,飛速地轉開臉,搖搖頭。

    直到泡完腳,替劉函擦乾了腳,杭逸笑著問:“小劉公子,你睡裡頭,還是外頭?”

    劉函才指了指床裡頭,然後手腳並用地爬進去,擺好他的小枕頭,和杭逸的枕頭並排放在一起。杭逸替他蓋好被子,回身吹了燈,也躺下去。

    江南一夜春雨,春雨大了些,噼里啪啦澆在院子裡。劉函等杭逸睡著了,才湊上去,把濕漉漉的臉在杭逸懷裡蹭了蹭,無聲叫出兩個字:“葉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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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小葉子不是在絕後,就是在絕後的路上,orz

    第88章 前前前世[後篇]

    杭石齋主要做書畫生意, 捎帶賣些筆墨紙硯。杭逸雖然性情淡泊,但畫得一手好丹青,因而常被人請過去作畫, 也有一些收益。雖不是大富大貴,卻也衣食無憂,日子過得閒適安穩。

    起初杭逸還想著要教劉函書畫,但偶然發現了劉函藏在案底的字畫, 他驀地明白,劉函在他面前只不過是在藏拙, 便也淡了這份心思。劉函卻似乎是上了癮, 總愛膩在杭逸懷裡,纏著杭逸一起寫字畫畫。杭逸每每無奈, 但看見劉函執著的神情, 又不忍戳破,便把劉函摟在膝上,握著他的小手,寫寫畫畫。

    七夕晚上, 吃過了飯, 劉函要出門。杭逸笑出來,打趣道:“七夕啊, 你這小傢伙還知道七夕呢,是有心儀的姑娘了?”

    劉函氣哄哄地翹起嘴角, 把臉轉向一旁。杭逸被逗樂了,牽起劉函的小手, 頗為感嘆:“我這個老頭子,時隔三十年,陪你逛逛去。”

    金陵城雖不如長安繁華,但七夕之夜,也相當熱鬧。集市上,形形色色的年輕男女攜手走在街上,看花燈,猜燈謎,放河燈。杭逸拉著劉函,一大一小夾雜在人群里,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不過,杭逸低頭看劉函那一臉滿足的小表情,不由自主地也笑出來。

    路過一家撈金魚的攤位,劉函停下來,蹲在水盆邊看著水裡游來游去的小魚兒。杭逸會意地付了錢,接過老闆遞來的碗和漁網,遞給劉函。劉函興奮地撈魚,水濺濕了袖子。杭逸難得瞧見他露出這種孩子氣的表情,笑著替他把衣袖綰好。綰衣袖的時候,劉函便不動,等杭逸放了手,才繼續埋頭撈魚。

    老闆坐在一旁,扇著大蒲扇,笑眯眯道:“這位爺真是好父親呢。”

    杭逸笑笑,劉函卻是挑起眉頭,冷冰冰瞪了過去。老闆一噎,杭逸摸摸劉函的腦袋,劉函立即低下頭,收回了兇巴巴的目光。

    兩人走走逛逛,到了夜深,劉函才打了個呵欠,肯回去。杭逸見他累了,便把他抱在懷裡往回走。

    劉函懷裡抱著金魚碗,在路邊昏暗的燈光下看著杭逸的側臉,忽然看見杭逸鬢角一閃而過的銀絲,他臉色輕輕一變。杭逸有所察覺,笑出來,“歲月催人老,我也不年輕了,有白髮也很正常。”

    劉函眉頭緊皺,努力張嘴,用啞的不成聲音的嗓子,吐出兩個音:“不、老。”

    這兩個音極為含糊,但杭逸居然聽明白了,他朝劉函笑笑,沒再說話。

    杭逸五十歲壽辰的時候,劉函十歲。雖說是壽辰,卻也沒什麼別的人,杭逸獨自喝了些酒,歪在榻上迷迷糊糊有些睏倦,忽覺唇上一熱,似乎有溫溫軟軟的東西湊過來,親了他一下。他愕然地睜眼,看見受了驚一般,立即彈開的劉函。

    一旁的花架子上,擺著一隻青花瓷缸,缸里盛著清水,兩尾金紅色的魚兒游來游去,其一跳出水面,噗通一聲,又落回水中。

    第二日杭逸帶著劉函去刺史家裡送完成的畫作,回來的路上,突然道:“函兒,你也大了,以後睡自己的屋吧。”

    劉函垂著頭,好半響,才點一點頭。

    杭石齋的生意一直不溫不火,但杭逸有意培養劉函,出門便把劉函帶在身邊,久而久之,便有人察覺到了這位啞巴少年的才華。後來聽說劉函來自杏花巷,是無師自通的神童,不由更加好奇。劉函的書畫掛在店裡,總能高價售出,且一搶而空。甚至有人特意來求。因而不同於杭逸的名聲淡薄,劉函在金陵城逐漸聲名鵲起,成了個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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