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還是命更重要。”黃大仙囁喏著說。
“都重要。”葉繁站起身,揉了揉手腕,平靜地說,“不過,我住在那裡沒事,我也很喜歡住在那裡。”
黃大仙說,“小繁,我知道你不信鬼鬼神神這一套,但有時候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該注意的時候還是要注意,不能這麼任性,何況——”
葉繁突然說,“我信。”
“我知道。”黃大仙繼續說,“何況你看,連小法海都受了傷害,別說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了,要想好好活著,有時候也得信一下‘邪’,你看我前兩天,多奇怪,被小法海一看,不就好了嗎?”
“……大壯哥,葉大哥說他信。”原森推了推黃大仙,“大壯哥,葉大哥說他信。”他說了兩遍,才仿佛明白這句話里的意思,驚訝地看向葉繁,“葉大哥你信了?!你信你家裡有個鬼?”
“嗯。”葉繁十分平靜。
黃大仙身子一個晃悠,“為、為什麼?突然信了!天吶,你為什麼這麼冷靜?你知道你家裡有個鬼?你能看見他?!”
葉繁不想多解釋,“他不會傷害我。”
原森一臉怒其不爭,“鬼怎麼可能不傷害你!”
黃大仙驚懼地問,“你和那隻鬼說話了?!”
“哦。”
黃大仙一屁股坐在地上,捂上臉,“媽呀,真聊齋了!”
原森追問,“他什麼來歷?都和你說什麼了?他想幹嘛?”
葉繁深深呼吸,認真地說,“今天真的非常感謝你們這麼關心我,但綁架這種事,我希望不要再發生了。另外,鬼也是這世界上的一種客觀存在,我希望你們尊重他們的存在,不要太過緊張,更不要隨意傷害他們。”
“………………………………”黃大仙和原森呆住,像看怪物一樣看著葉繁走出屋子,好一會兒,黃大仙呆滯地問:“小法海,你確定他沒被附身嗎?”原森先是點頭,後來想起葉繁這異常的言論,又搖搖頭,“不確定。”
“這可怎麼辦!”黃大仙搖搖晃晃站起身,愁眉苦臉地撕下腦門上的符紙,然後把心一橫,追了出去,“小繁,我送你去取車,還挺遠的。”
“謝謝大仙哥。”葉繁也是出來一看,才發現離他停車的地方挺遠的,聽黃大仙說要去送他,他也沒推辭;今晚被突然綁過來的事,雖說知道黃大仙是為他好,心裡還是不太舒坦。
黃大仙開著車,小心翼翼地問,“小繁,為什麼說你家裡那個……鬼他不會傷害你,就算他不會傷害你,你也沒必要和他一起住……”
“大仙哥,我住在那裡,是因為租金便宜,而且遠離人群。和那隻鬼住在一起,是因為他和我一樣,都無家可歸。”葉繁耐心解釋。
前面一個紅燈,黃大仙一腳下去,差點把剎車踩斷了,“可是你不怕嗎?!”
“不怕,也沒什麼好怕的。”葉繁轉頭看向窗外,“我長這麼大,他是第一個在我身邊這麼久,卻出門沒有被花盆砸,沒有被車撞,沒有無緣無故斷腿,無緣無故癌症,沒有吃飯差點被噎死、喝水差點被嗆死的人了。”
葉繁知道,李禤即使以後永遠留在他身邊,也不會遇到這種倒霉的事——畢竟這李禤已經是一隻鬼了。他雖然做好了孤獨一生的準備,但不代表他真的就不怕寂寞,如果今後有這麼一隻鬼作伴,餘生說不定能更快樂一些。
“小繁。”黃大仙想安慰,可他又說不出什麼來,只嘆了口氣,用他粗壯的胳膊抱了抱葉繁,說,“有事給我打電話。”
*
一彎斜月掛在夜空,江面遼闊、風平浪靜,不時傳來汽笛聲。
本來燈火通明的跨江大橋,突然“啪啪啪……啪啪啪”地一陣接連脆響,橋上路燈全炸了,頓時一片漆黑。李禤打了個呵欠,伏在橋欄杆上,盯著黑慘慘的水面,自動屏蔽了身後來往車輛有些凌亂的急剎車聲和鳴笛聲。
辛無奈瞟一眼突然陷入黑暗的大橋,頭疼地走過來,“找我什麼事?”
“那張床,你動了什麼手腳?”李禤問。
辛無奈有些意外,“你已經感覺到了?”
李禤沒說話,但江面的風突然大了些,掀起了不小的波浪,遠處夜船上的汽笛聲頓時有些急促。連辛無奈都感覺到一絲寒冷,她抬手撫了撫江面,浪濤即刻平息,皺眉說,“那張的確不是普通的床,但不是我動了手腳。那張名為‘馮·瑪格麗特’的床,雖然是人間製品,卻能吸收天地萬物的精氣,轉化為‘生’氣。”
李禤眼底一片暗沉,“生氣?”
“不錯,民國年間,有個馮姓的男人死了妻子,他為了復活妻子,製作了這張床。”辛無奈繼續說,“不過,那個馮姓男人,製作這張床用了十年,復活他的妻子用了十年,前前後後共二十年。你都已經死了上了千年,睡這張床不過兩天,不該這麼快有所察覺,你是……恢復記憶了?”
李禤搖頭。”
辛無奈思忖片刻,說,“忘了便忘了,與其拘泥於過去,倒不如好好活在當下。”
李禤皺眉,“我並不想活。”
辛無奈上前一步,與李禤並肩而立,一同望著漆黑的江面,“李禤,你不想活麼?你可曾問過你心裡真正的自己,你到底想不想活?”
李禤冷然一笑,“辛判,你在地府的日子比我還久,你為何要忘了前塵舊事,日復一日在地府做個鬼官?”
“……”辛無奈一噎。只聽李禤又問,“那位馮姓男人的妻子復活後,怎樣了?”
辛無奈“嘖”了聲,一臉嫌麻煩,“當年好端端活了一個死人,在地府自然引起大亂,大家連日開會商討,最終也頗為無奈,只得修改了生死簿和那馮王氏的記憶,讓她留在人間直到壽終正寢,然後沒收了這張麻煩的床。要不是後來騷包閻君來地府就職,從庫房裡翻出這張床要自己睡,這件事也就這麼過去了。”
李禤道,“不是問那張床,是問馮姓男人和他復活的妻子,後來怎樣了?”
“原來如此。”辛無奈沉默一陣,說:“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李禤面無表情。辛無奈已道,“我還有事,先走一步。”她說著,身體直接從橋上墜下去,像一道翩然的白光,驚鴻落向水面,在即將沉入水中時,就那麼憑空消失了,徒在江面留下細小的波紋。
李禤仰頭看一眼冷冰冰的夜空,又低頭看他在夜色里虛無的手指,總有一天,他也會復活麼?他默默地問他自己,你是叫李禤麼,你想復活麼?
沉寂了千年的心,忽而輕輕一動。
李禤漫無邊際地在陌生的世界裡走著,正不知道身在何處,忽而一輛薑黃色的計程車在他身邊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