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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轍重新埋頭抱著言蹊,不再說話,也不動彈。
小七又等了一會兒,沒奈何,上前去搖言蹊垂在身側的手,“言哥哥,別睡了——手好涼,病了麼?”
小七提高了聲音,聲音太高,有點顫抖,“言哥哥,起床——”他嗓音一劈,破了開來,空氣中,像是有什麼被撕裂了,“言哥哥,為什麼啊——”
小七鬆開言蹊的手,向後退開一步,癱坐在地,喃喃地又問:“為什麼啊,你不是早就知道他心裡有別人麼,何必這麼不愛惜自己——”
小七嗓子一啞,說不下去,淚流滿面。
孟轍動了一動,呆呆地用手撫摸著言蹊冰涼的臉,忽然道:“我心裡有別人麼?那個人是誰?是……誰?”他苦思冥想,想地頭都要破了,腦子裡卻只有言蹊一個人的樣子,言蹊冷冰冰的樣子,倔強的樣子,罕見的溫柔的樣子,被他氣得惱怒的樣子,微紅了臉不自在的樣子,悶悶不樂的樣子,懶懶的樣子,撫琴時專注的樣子,剛睡醒時一臉茫然的樣子……或是坐在窗前發呆,坐在窗前自斟自飲,坐在窗前翻書,或是什麼都不做,只是靜靜待在他身邊。
偶爾回頭朝他一笑,他覺得心都要化了;
後來對他滿是疏離,他覺得心都要碎了。
“我……心裡有別人麼?”孟轍問出來,他用力把言蹊冰涼的身體揉進懷裡,也不知道是問誰,呆呆地問,“我心裡真的有別人麼?可是,言蹊,我似乎心裡,只有你……只是你,我找不到別人的一點蹤影。”
小七聽到孟轍這句話,忽然抬手蒙上臉,放聲大哭。
“所以,我喜歡的是你麼?”孟轍難以置信地自問,“我到底是在做什麼啊,我對你做了什麼啊,我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放開言蹊,一頭霧水地站起身,晃晃悠悠往外走。
書童跟上來,小聲問:“公子,回府麼?”
孟轍走到梨樹旁,在躺椅上坐下,喃喃道:“不回。”夜風穿過一樹的梨花,涼爽又輕快。孟轍仰頭看了一會兒,忽然道:“我大概,走不了了。”他看向書童,“你回去吧,我在這兒待會兒。”
書童跪倒在一旁,“公子不走,我也不走。”
孟轍看著書童,笑了笑,“既然你不走,替我倒酒,他最後喝的酒,我也想來一盞。”
書童拼命搖頭,哽咽道:“公子,言公子沒了,還有其他人,您別往心裡去。”
“是麼?我之前和你的想法是一樣的。言蹊沒了,還有其他人,只要我對他膩了,我就能像過去一樣,輕輕鬆鬆放手。”孟轍自哂一笑,眼中忽而萬般惆悵:“可言蹊不是別人,沒人替的了他。他沒了,我也不想活了。”
孟轍提起酒壺,慢悠悠斟了一盞出來,拿在指間盯著瞧,“這酒壺和玉盞,我拿過來的時候,他眼前一亮了呢,說是難得的好物,後來他就收起來,我問他怎麼不拿來用,他當時笑了笑,沒說話……原來,他那時候就打定主意了。我怎麼沒發現呢……怎麼早沒發現呢……”
孟轍笑著把酒喝下去,在唇齒間品味了一下,讚嘆道:“好酒。是難得的梨花白。這酒是我拿回來討他歡心的呢……他擁有的一切,都是我給的,他有今天,也是我一手造成的……不過好在,我有今天,也是他一手造成的。”
孟轍的視線,隔著搖曳的梨花,看向遙遠的夜空,疏星淡淡,有一絲光華,也有一絲清涼。忽然想起那日,言蹊坐在身邊,穿著件深碧色織錦緞子簡袍,外頭罩了件淺碧色紗織輕袍,剛睡醒,頭髮有些亂,臉上還有未褪乾淨的茫然,但膚色白皙,側影俊挺,一眼看過去,雖則冷淡,卻眉目如畫,清雅無雙。
他心裡像抓撓著什麼,很想抱過去,親親他。
言蹊啊。
孟轍輕輕一聲嘆息,閉上眼,手中玉盞落地。
他喃喃喚了聲:“子昀。”
白無常看向身旁一臉蒼白的老鬼李禤,忽然開口,“時辰到了,上路麼?”
李禤驀地回神,臉上恢復平靜,點一點頭。
——咔噠一聲,李禤合上面前曾用來封印記憶的紅匣子。
塵封的記憶,歡喜的,悲傷的,撲面而來,在腦子裡翻滾不歇。
他坐在黃泉邊上,沉默不語。
*
大三園拆遷區,葉繁和李禤家,不對,現在是葉繁家了。葉繁掛了辛無奈的電話後,抹了把眼睛,忽然一臉憔悴地振作起了精神,他看著身後站成一排的貓十三和原森和逄光,驚訝地問:“你們怎麼都來了?”
原森擔憂地問:“葉大哥,你沒事吧?”
“沒事。”葉繁繞過人牆,快步走到客廳,打開冰箱找東西,發現由於他最近幾天沒回來,冰箱裡空蕩蕩的,除了冰冷的盒飯,什麼都沒有。葉繁拿起車鑰匙,朝跟過來的齊刷刷站在他身後的貓十三和原森和逄光說,“我出去買菜,你們在家等著,晚上我們燉肉吃。”
“………………”貓十三和原森和逄光一臉驚愕。
貓十三痛哭著抱住葉繁的胳膊,“葉大哥,我不吃肉了,你把禤哥哥帶回來!除了禤哥哥,我什麼都不要!”
原森也說,“是啊,葉大哥,現在不是燉肉的時候,說說怎麼把李禤找回來吧。”
逄光一本正經地問,“葉繁,你別發瘋,說說你的打算。”
葉繁這才收起笑意,低頭說,“李禤要去投胎,正正經經當人,我支持他。”
“你怎麼能支持他?!”原森跳起來,“他投胎了,你去哪兒找他去?等他長大,你都老了,你們還怎麼在一起?!”
葉繁訕訕一笑,“我不老,我和判官大人說好了,我以後不老不死,永遠在這兒等他。”
“……說什麼傻話呢,你要等多久?你知道不老不死是多麼漫長的事嗎?我們都死了,你一個人孤獨地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原森惱怒地問。
“沒事,我習慣了。不認識你們的時候,我也是一個人,挺好的。我去買菜了。”葉繁不想再多解釋,繞開攔在面前的三人,大步跑了出去。
不一會兒,買了一大堆肉和菜回來,系上圍裙——突然想起來,以後沒人幫他系圍裙了——葉繁埋頭在廚房忙碌著,兩隻火都開著,一隻燉著排骨,一隻燉著牛肉,電飯煲里蒸著米飯,呼呼冒著熱氣。
貓十三窩在電腦椅上,抽噎不止——禤哥哥走了,葉大哥瘋了。
原森站在廚房門口,一臉憂愁地看著忙成狗的葉繁,完全沒有上去幫忙的意思。
逄光在沙發上坐著,抓耳撓腮了半天,趁原森不注意,掏出一根煙,跑去了院子裡,翹著腿坐在石凳上吞雲吐霧。
葉繁平常做飯手速就快,今天更快,他飛快地把菜盛出來,擺在餐桌上,朝呆愣在一旁的原森說,“你們先吃,不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