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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海洋仰面呈大字型躺著,他閉著眼睛,喃喃道:“當初,可沒人和我說過當議長還得做這種事啊……”
藍沛本來滿心的不安,聽他這句話,卻不由笑起來。
左海洋睜開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笑得揉眼睛的藍沛,心裡竟然湧出一種久違了的,少年般的快活。
沒人和他說過,當議長還得餓著肚子、拖著木筏過大河,要是早知道會這樣,那他……
他還是會來當這個議長。
要是不當議長,他和藍沛就只能維持在二十年前,那一點點少得可憐的“點頭之交”上,除了簡單的寒暄和禮貌性的恭維,藍沛甚至連笑都不會對他多笑一下。
左海洋一想到,曾經有那種可能性,心裡就不由難過。
還好,他當了議長。
倆人休息夠了,繼續向前方的平原進發,沒走多久,一大片紅艷艷的野生花田出現在他們面前。
倆人不由停下來。
花田非常大,一眼望不到邊,無數鮮紅的花朵在微風裡搖曳,紅得近乎刺目。
美得令人屏息。
“怎麼辦?”藍沛看看左海洋。
左海洋皺起眉頭:“這可有點麻煩了,沒法繞路,我們只能從花田穿過去。”
“能穿過去嗎?”藍沛有些擔憂,面前的花田泛濫無邊,放眼望去好像整個世界都被它們占領了。
左海洋卻乾脆往花田裡走:“不穿過去也不行了吧?沒關係,大河都過了,這只是很多花而已。”
是的,很多花。
那是無數鮮紅的罌粟花。
藍沛只得跟著左海洋,一瘸一拐往花田裡面走。
等到走進去了,倆人不由暗暗叫苦。原來花一旦多起來,比河水泛濫還嚇人。不管你從哪個方向看,都是花,無數鮮紅的罌粟鋪展在他們面前,從腳下一直鋪到天邊……
花的海洋幾乎把他們倆人給淹沒在裡面。
“我怎麼有一種窒息感?”藍沛喃喃道,“花也能淹死人嗎?”
左海洋眉頭緊鎖:“這不是好事情。藍醫生,這些是罌粟,它們有毒。”
很快,藍沛也察覺到了,花田正散發著一種甜膩膩的芬芳,並不刺鼻,但卻久久繚繞不去。
“議長,要不要把軍用薄膜打開?”藍沛說,“這味兒不大對。”
左海洋也緊張起來:“軍用薄膜只能維持五分鐘,咱們在五分鐘之內走不出花田的。這兒確實不大對勁,咱們得儘快出去。”
藍沛瘸著腿,被左海洋拽著,跌跌撞撞往前跑,後來左海洋索性把藍沛背在背上。
跑了一陣子,藍沛抬頭四顧,突然他大叫:“議長!停下!”
左海洋停下來,他放下藍沛,暈頭轉向地問:“怎……怎麼了?”
“你在繞圈!”藍沛無比緊張地指著地上,果不其然,左海洋這才發現,自己踩踏出的花田小徑,是一個完整的圓形!
“可我確實按照方位儀在往前跑啊!”
藍沛的額頭滲出冷汗:“……咱們被騙了,如果不是方位儀出了問題,那就是……”
他沒說下去,看了看腳下,藍沛的鞋底踩到了花根的一點點凸起。
那是雪白的獸骨。
倆人望著面前無邊無際的花海,頓時不寒而慄!
荒原極安靜,連風都聽不見,火紅花瓣無聲搖動,看上去美麗又安詳,毫無危險。
是啊,這樣脆弱而微小的植物,一腳就能踩爛為泥,又能對他們造成什麼傷害呢?就如同假日公園裡,那些令遊客們賞心悅目的鮮花——然而不是花圃里那十幾朵花,而是成千上萬,一望無垠的花。它們甜蜜地簇擁著花田裡的兩個人,每一朵花都在散發著無聲的呢喃:睡吧,睡吧,就此睡過去……
如果一直出不去,會怎樣?這個恐懼的念頭陡然冒出來,藍沛打了個寒噤!
汗水順著睫毛滴入左海洋的眼睛,他胡亂擦了擦汗,一屁股坐下來,用手扇著風,喘著粗氣道:“先歇一會兒吧。”
藍沛卻驚慌道:“不行的!議長,這花田有毒,在這兒睡過去了,咱們就全完了!”
左海洋一個激靈,他一下子跳起來!
“藍醫生,把刀給我!”他大聲道,伸手拿過藍沛背上的軍刀。
左海洋拔出刀鞘,用刀刃狠狠劃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鮮血頓時流了出來,他疼得齜了一下牙。但是接下來,左海洋半點不敢耽擱,他背起藍沛,繼續朝著前方奔跑!
也許疼痛刺激了腦神經,這一次他們沒再跑圈,筆直的小路被左海洋毫不留情踏了出來,途中他只要感到犯困,就讓藍沛在他胳膊上劃一刀。
“再來一刀……用力一點!藍醫生,劃得狠一點!”
藍沛被左海洋弄得身上也是斑斑血跡,他十分不忍,下刀的時候手都在抖。但藍沛知道必須這麼做,不然他們倆就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喪失行動力,最終睡死在這片花田裡。
跑到後來,左海洋實在上不來氣了,他噗通跪倒在地上,差點把藍沛從背上摔下來!
藍沛趕緊跪地扶著他:“議長,咱們先休息一會兒。”
左海洋臉色煞白,額頭全是汗,他坐在地上,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每喘一口氣,他都覺得格外費勁,就好像渾身上下,每個汗毛孔都受到了催眠。
糟糕,越來越困了……
藍沛忽然鬆開他。
“議長,你一個人往前跑吧。我留在這兒。”
左海洋掙扎著,搖搖晃晃站起身,他嘶聲大罵:“我是那種人嗎?!我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讓你等死嗎?!再敢說這種話,我大耳光抽你!”
他說完,也顧不上藍沛的反應,再度背起藍沛,跌跌撞撞往前跑。
跑著跑著,左海洋忽然覺得不大對勁,背後的藍沛一聲都不響。
他正疑惑,卻聽見一個低沉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海洋……”
左海洋的心臟,咚的一下劇烈跳動!
他停下來,轉過身來,看見了一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
那是他死去的魂奴。
“阿遠?!”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是自己死去的魂奴?左海洋在腦子裡凌亂地想,剛剛他背著的不是藍沛嗎?不是靈魂治療中心的藍醫生嗎?
什麼時候,藍沛變成了阿遠?……
左海洋呆呆看著面前,死了多年的魂奴。
阿遠還是出事那天,那張慘白無血的灰撲撲的臉,他蹙著細細的眉毛,望向左海洋的雙眼,充滿了憂傷和哀怨。
“……不認得我了?”他輕聲道,“還是說,有了新歡,就忘記了舊愛?”
左海洋的指尖都在發抖!
“阿遠,阿遠……”他啞聲念著,上前一步,緊緊抱住自己的魂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