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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沛早就把這個名字給忘了。

    此刻保育師一提起,他才想起來,當時去妊娠中心交定金,合同里要求他們給出孩子的姓名,當時的說法是,“這是統一的規定”,意思其實很隱晦,妊娠中心擔心孩子父母會突然身亡,那樣一來孩子就沒有名字了,以往確實有過這樣的先例。

    其實是個臨時性的名字,等到孩子誕生,父母在給孩子做公民身份登入時,還可以另外取名字。

    但是沈樅那次就當了真,他坐在妊娠中心的台階上,冥思苦想了半個鐘頭,按照他自己的說法,想得腦瓜都要炸裂了。

    藍沛笑話他說,不過是個臨時性的名字,隨便起一個,往合同上一填不就好了?但是沈樅不肯同意。

    “名字這種東西,怎麼能隨便起一個?”他氣呼呼地說,“不行,我得給咱們的孩子想一個好名字。”

    當時因為卵細胞還沒有定下來,甚至連孩子的性別都還沒有確定,所以沈樅想了兩個名字:藍霆以及藍婷。

    男孩用前面一個,女孩用後面一個。

    因為精子用的是沈樅的,所以孩子跟著藍沛姓,這也是天鷲副星的習俗。  

    現在,再度回想起這些,雖然不過短短一年時間,但是藍沛卻覺得恍如隔世。

    他伸手接過保育師手裡的嬰兒。

    孩子還不滿一歲,是個男孩,葡萄一樣大大的黑眼睛,亮晶晶的,帶著朦朧的睡意。

    然而那雙眼睛一看見藍沛,就笑起來。

    嬰兒笑得咯咯出聲。

    保育師又驚奇又感動,她說:“他認出你來了!藍醫生,小霆看著你笑!他知道你是誰!”

    藍沛周身戰慄著,他心裡湧出奇怪而複雜的感覺:狂喜,悲哀,還有震驚和強烈的恐懼……

    為什麼孩子一見到他就會笑呢?

    他真的認出他來了嗎?是他父親在天有靈,讓他這樣做的嗎?

    他真的是在歡迎自己嗎?

    亦或是在高興,終於見到了殺父仇人,終於有機會報仇了?……

    藍沛的腦子裡轟轟亂響著,凌亂得不堪收拾。

    他下意識的,緊緊抱著那個溫熱柔軟的小身體,像抱著一個心中的至寶。  

    ……又像抱著一柄刺向他心窩的尖刀。

    藍沛將孩子帶回黑崖星,並且給他改了姓。

    他不想孩子跟著自己姓,他甚至沒有正式認養沈霆,而只是做了個“寄養”手續,等於說,沈霆只是暫時寄放在他這兒,倆人隨時可以解除撫養關係,他願意出錢出資甚至為此多付稅金,這樣一來,只要有更好的機會,藍沛還可以把孩子送出去。

    他不想剝奪孩子恨他的權力。

    但是之後的十幾年裡,藍沛找到的好幾個出色的家庭,都因為沈霆激烈的牴觸而作罷。

    到最終,他也沒能把這孩子給送出去。

    有了沈霆在身邊,藍沛終於不再隱瞞自己的身份,他離開了割膠小隊,進入了星域附屬醫院黑崖星分院。

    他不能再當割膠工人,櫛風沐雨的過日子了,他受得了這份苦,孩子受不了,也不該承受。

    回頭做醫生,雖然不是他的意願,但醫生工作穩定安全,照顧孩子的時間也更多一些,這都有利於孩子的成長。

    藍沛徹底在黑崖星安頓下來,沈霆從此也在他身邊安頓下來。  

    身為醫生,藍沛明白,遺傳在人的成長中雖然占據一定因素,但這部分的比例不會很大,更多的,還是得看撫養家庭以及撫養人的教育。

    但是,每當他看見沈霆時,依然忍不住驚嘆遺傳的力量。

    這孩子太像沈樅了。

    他和沈樅一樣,也是銀色的頭髮,也是黑色的眼睛,他和沈樅一樣,也是性格超級的活潑,一刻也坐不住,就算走不穩當也要滿地爬。

    他和沈樅一樣喜歡笑,總是快快活活的,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求知慾強,在豌豆菜里發現一隻綠色的小肉蟲,都能讓沈霆高興半天。

    他和沈樅一樣頭腦聰明,性格溫柔體貼,愛照顧別人。醫院人手太少,藍沛忙起來,連飯都顧不上吃,這種時候沈霆就會抱著飯盒,一趟趟往病房裡跑,他舉著小胳膊,把熱乎乎的飯菜捧到藍沛面前。

    “吃飯!”男孩眨著大眼睛,語氣堅定地說,同時又用力抿了抿小小的紅嘴唇。

    藍沛心頭一熱,假裝沒看見孩子咽口水的小動作,他端起碗來吃上幾口,然後把孩子愛吃的肉丸挑出來,送到沈霆嘴裡。

    病人在一旁看見,就會感慨說:“藍醫生,你兒子真懂事,是你教育的好。”  

    藍沛搖搖頭:“這不是我教育的。這是遺傳。他爸爸就是這樣的人。”

    他親眼見過沈樅是怎麼細心照顧別人的。

    他看了整整七年。

    過去的痛苦,始終蒸騰在他胸中,一刻都沒有平息過,而且在沈霆出現之後,變得更加激烈。就好像那個死去的人,倒退時間,回到了藍沛的面前,甚至把藍沛沒有見過的幼年和童年,連本帶利一併展示給他看。

    痛苦讓藍沛更加沉默,但他慢慢習慣了這種痛苦,用清苦繁重的工作包裹它尖銳的邊緣,將它放進嘴裡緩緩咀嚼,哪怕嘴角流出鮮血也一聲不響地承受……繼而將它化作一種不可缺失的日常存在。

    他全心全意疼愛著沈霆,用他認為最好的方式給孩子父愛,和那些漫不經心的橡膠工人相比,藍沛對這孩子“好得過分了”,除了工作,剩下的時間他都在陪伴沈霆,甚至連工作的時候他也不放心,生怕孩子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出什麼事,只要環境允許,藍沛就把孩子帶在身邊。

    那個小隊長和工友們說,藍沛這是“補償心態”,畢竟誰都知道,藍沛的魂奴是在母星上出了意外,才感染病毒死亡的。  

    只有藍沛自己知道,這和補償什麼的沒關係,也更談不上贖罪。

    沈樅不會在意這個孩子,原本天鷲副星的人,親子觀念就不強,沈樅也不是那種重視後代、想要自己的DNA“流芳千古”的傻瓜。

    與其說他為沈樅養這個孩子,倒不如說,是為他自己養這個孩子。

    他本應該去死,默默無聲死在偏遠的星球。

    是這個孩子給了他活下去的理由和動力。

    然而,沈霆畢竟不是沈樅的複製。

    隨著時間流逝,藍沛也在孩子身上,發現了一些沈樅沒有的特質。

    比如,沈霆雖然待人溫柔和氣,但他的性格並不熱情,莫如說,有些天生的冷淡。

    對這個孩子來說,藍沛是他生命的圓心,離圓心越遠,沈霆的熱情就越少。如果和藍沛無關,那麼沈霆就會保持漠不關心。

    這樣的性格,和沈樅當年完全不同,沈樅是那種路見不平,即便和他半點關係都沒有,也要熱血上頭,衝上去打抱不平的人。

    藍沛反思了很久,最後,只好把責任歸咎於自己,畢竟他年輕的時候就是這樣,“除了我愛的,其他人管他死活”。

    他想把沈霆培養成第二個沈樅,但最終,還是不小心落下了自己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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