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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海洋全身上下都是泥,連頭髮都被泥巴糊成一大團。
“……掉進泥坑裡了。”左海洋有點不好意思,“有一頭野豬似的玩意兒追我,沒地方逃。”
他知道藍沛性喜潔淨,自己又髒又臭還是離遠一點比較好。於是左海洋放下獵物,和藍沛說,他去附近的水源洗澡。
等到左海洋洗乾淨回來,他驚訝地發現,獵物已經被熟練的剝皮切肉,分割好了。
藍沛坐在炙烤著肉塊的篝火前,笑眯眯看著他。
那天晚上,吃飽了香噴噴的烤肉,兩個人的精神狀態才算恢復過來。
左海洋把篝火燃在洞口附近,他讓藍沛睡裡面,自己則睡在靠近洞口的地方。
藍沛睡不著,他輕輕翻了個身,身體底下的干葉子發出簌簌的輕響。那是左海洋找來的很大的蒲葵葉子,在火上烤得熱乎乎的,再讓藍沛墊在身體底下,免得潮氣入侵。
他們的帳篷集中在一頭天麟身上,這次摔下來,連露營的地方都沒有,左海洋當時背著暈厥的藍沛,找到了這個山洞,作為暫時的棲息之地。
藍沛望著左海洋的背影,他知道左海洋並沒有睡。
“議長,他們恐怕很難找到我們了吧?”藍沛終於還是輕聲說。
過了一會兒,左海洋翻過身來,他望著藍沛的目光非常柔和:“不用太擔心。他們肯定立即通知駐軍基地了。”
好像生怕藍沛不信,左海洋又加了一句:“他們總不能任憑一國的議長死在這種荒野地方。那多丟面子啊!”
藍沛知道,左海洋是拿話安慰他。
他們和大部隊斷了聯繫,天麟死了,藍沛和沈霆連通話的機會都沒有了。
和魂主徹底隔絕,超過一個月,藍沛的生命就岌岌可危了。
藍沛低下頭,看了看自己那條斷腿,現在腿已經不像一開始那麼疼了,但是傷病的痊癒,非常消耗靈魂力,他本來就和沈霆隔絕,這麼一來,恐怕連一個月都撐不下來。
“……議長,如果我死了,你不要停,繼續向前走。”藍沛輕聲說,“只要走到集合地點附近,他們肯定能找到你。”
左海洋皺了皺眉頭,他坐起身來,臉色異常嚴肅,沉聲道:“藍醫生,你就這麼不信任我嗎?”
藍沛慌忙也坐起身來:“議長,你別誤會……”
“那就不要說這種喪氣的話。我就算背,也要把你背出這片叢林。”
他停了停,才又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可你也要體諒一下沈秘書的心情,他決不會那麼輕易就放棄你。魂主和你們魂奴是不一樣的。”
藍沛看著左海洋,他張了張嘴:“……議長,我也做過魂主。”
左海洋有點尷尬:“抱歉。我忘了。”
藍沛搖搖頭:“整個星域,有過這種經歷的恐怕只有我一個。”
左海洋忽然好奇:“藍醫生,你還記得做魂主的滋味嗎?”
“當然記得。”藍沛笑道,“比做魂奴有底氣多了。而且也不會像魂奴這樣,一天到晚想著對方,停也停不下來。”
左海洋怔了怔,突然問:“藍醫生,你在想著沈秘書嗎?”
藍沛低下頭,過了一會兒,他輕輕嗯了一聲。
左海洋看他這樣子,心底無端地翻湧出一股酸澀。
他早就留意到藍沛指間的那枚婚戒,之前左海洋確定他從沒在藍沛手上看見過這玩意兒,包括沈霆也沒有。但是出發那天,婚戒就出現在了藍沛二人的手上。
……所以,是真正確定感情了,是麼?左海洋突然想。
系魂兩個月,才確定彼此的感情,這倆人之間,究竟出現過多少周折?
他努力笑了笑:“放心,沈秘書也一樣在想著你。昨晚你都睡了,他還在通訊機上找你。”
藍沛一怔:“是嗎?”
“嗯,他很惦記你,生怕你受我的欺負。”左海洋故意說,“我向他保證過了,決不欺負你。”
藍沛的臉都燒起來了!
“那小子就喜歡胡思亂想。”他喃喃道,“以前在黑崖星,小霆就總是怪我,被人欺負了不知道反擊。其實成年人哪來那麼強的報復心?又不是小孩子吵嘴,忙著補漏還忙不過來呢。”
左海洋忽然道:“我家小惠她爸也說過一樣的話。”
“是麼?”
左海洋低下頭,有點羞澀地笑了笑,篝火在他蔚藍如海的眼睛裡,明滅閃動。
“他總說我,別像個麥芒似的,成天找針尖去對。‘你不當麥芒,針尖不就找不到你了嗎?’他每次這麼說,我都嫌他沒骨氣,覺得這是魂奴的惰性。現在想來,並不是他沒骨氣,是我以前太好事了,從小家裡寵著,仗著父母背景強大,從來不肯讓人一步,為了爭那口閒氣,不知做了多少蠢事。所以後來自己反省,就慢慢把這點毛病改過來了。”
藍沛極少聽見左海洋談起死去的魂奴,上次是他主動詢問,左海洋才簡略地提了一句。那是唯一的一次。後來,無論是大家一起聊天還是單獨倆人的場合,左海洋再沒提過。他也知道,左海洋這是不願總把自己的傷心事掛在嘴邊上,免得人家嫌煩……以前藍沛也是這樣,從不在人前提及沈樅,簡直仿佛沈樅不曾存在。
他們倆都是非常內斂的人,內斂而且驕傲,自尊心太強了。
想來,在過於優秀的父母跟前長大的孩子,全都是這個樣子。
但是藍沛也明白,這樣並不好。一味把傷口往心底埋,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那只會讓它始終潰爛流血,怎麼都無法癒合。
……倒不如學習那些祥林嫂,逢人就說,把傷口敞在太陽底下,反而好得快一些。
他想到這兒,就忍不住道:“議長,蘇湛說的也沒有錯。您不要覺得人生就這麼結束了。”
左海洋非常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藍醫生,你也被蘇湛他們收買了嗎?”
藍沛苦笑:“怎麼會。我只是想到什麼說什麼。議長如今這樣,總不能稱之為幸福吧?”
左海洋把臉轉向篝火,火焰熱騰騰烤著,烤得他臉發乾,火光太明亮,以至於藍沛看不清他的神色。
“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有一個沈霆在身邊。”
左海洋這突如其來的一句,把藍沛說得發窘。
左海洋自覺失言,他又沉默了片刻,這才道:“我不喜歡那樣的交往:以驅散孤獨為目的,或為了結婚而結婚。我圖人家的青春靚麗,人家圖我的家世地位和靈魂力,彼此在這樣的基礎上達成協議——藍醫生,你不覺得這像做生意嗎?”
藍沛無言嘆息,他說:“我並沒有勸議長您和不合心意的人結合。我不是那個意思。但是人總會有看著順眼的,心裡有好感的,對不對?”
左海洋低下頭來,他用一根細小的枯枝,輕輕劃著名潮濕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