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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談、盜夢
他是個賊。
他的生活規律,晝伏夜出。當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響起,是他工作時間的開始,多數時候是在這座城市被夜色籠罩的大街上漫無目的的行走,他的嗅覺很靈敏,哪裡有夢,他便去哪裡。
是的,他是個盜夢的賊。
不要問我他如何能盜取別人的夢,這個問題或許他自己也無法回答你。有一天他半夜醒來,忽然覺得肚子餓,想去找些東西來吃,可冰箱裡的食物卻似乎並不能引起他的食慾。他沮喪地煮麵,想著這麼將就將就也好,可忽然就聞到了一陣香氣,一陣勾引著他腹中饞蟲的香氣,於是他便來到了大街上。那時正好是午夜十二點。
他循著香氣在空蕩無人的街道上行走,每扇窗戶後面都有香氣飄出,他能輕易地辨別每一鍾香味的不同,裡面有他喜歡的,亦有他厭惡的。那時他還不知這些香氣從何而來,他只是肚子餓,想吃些東西。
然後他便翻了窗,那一戶人家住在一樓,沒有安防盜網,他輕鬆潛進去,香氣指引著他來到臥房,男女主人睡得正香,空氣里混合著兩種不同的味道,一個讓他口水直流,另一個卻讓他嘔吐。
他這時才發現,他可以看到他們的夢境。
他們的夢境似氣泡般漂浮在半空中,有人影在其中漂浮,光怪陸離的夢境,何其炫目。可他卻沒有時間去細看,男女主人隨時會醒,他隨時可能被發現。
他不知自己的手何時伸了出來,將女主人的夢生生掐斷,夢境被他的手牽著,懸浮的氣泡像氣球,在他的頭頂上飄蕩。他喜歡女主人的夢,恨不得立刻將它吃掉。可是,不能在這裡。
他準備逃離,眼睛瞟過男主人的夢,忽然改了主意,忍住惡臭也把他的夢牽了過來,這才匆匆離開。
這是他第一次做賊,一回生二回熟,熟能生巧。
那些他喜歡的夢,回到家後都被他立刻吞進了肚子,這些夢大部分來自於女人和孩子。那些他不大喜歡的大多來自男人,原來他的食物鏈也是有挑剔的,同性相斥,異性相吸。
不喜歡的夢卻被他保留,他躺在床上看房頂上懸浮的泡泡,裡面的畫面千奇百怪,可他知道,那些都是真的。造物者在創造人類之時,理性給了男人,感性給了女人,哪怕是做夢,對於男人來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們顧不上在夢裡憑空創造出一個世界,因為現實已經夠讓他們焦頭爛額了。
所以,他看到了很多男人的秘密。他看到男人們與妻子同床異夢,想著的卻是另一個女人,比自己的妻子更妖嬈,也更青春。他看到男人們頭腦里的計劃,精細到每一天每一個小時每一分鐘,什麼時候該談哪份合同,拿什麼項目何時晉升,該如何安排父母治療的醫院,該讓孩子去哪所學校就讀。白天想不通的,就在晚上想,在他們的夢裡,是對未來的藍圖。
這些夢都是他的消遣,他不看電視劇,卻看夢境,直到有一天,他不小心吞了一個男人的夢,一切都變了。
那個夢境是發霉的暗綠色,像一汪死水。你記得聞一多的《死水》吧?也許銅的要綠成翡翠,鐵罐上繡出幾瓣桃花;再讓油膩織一層羅綺,黴菌給它蒸出些雲霞。就是這樣的如死水一般的夢,他竟失手吞了進去。那個夢在他的胃裡翻江倒海,他一陣又一陣噁心,想去吐,卻沒有力氣,直挺挺躺在床上,像一具屍體。
之後,他便不再是他了,他發現自己變成了個皮膚黝黑肌肉健碩的男人,周圍有很多人,叫他東哥。
他們叼著煙,圍在一間昏暗的小屋裡,燈光曖昧不明,布滿油漬的桌子上鋪著資料,最上面的是一張照片,有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在照片裡沖他笑。
“衣冠禽獸!”他聽到自己在罵,旁邊有人遞過來一支煙,讓他消消氣,他大口大口吸著,覺得心裡很難過。
“東哥,都已經打聽好了,許哲明天就會回來,他兒子放寒假了,他要帶兒子去泰國度假,三天後出發。”
他吐出一串煙圈,掃視了一遍周圍的兄弟,他們個個如他一般皮膚黝黑,是被太陽暴曬後的色澤,三十出頭的臉上有著超過年齡的風霜,更多的是被生活蹉跎的疲憊。
“許哲這個奸商,拖欠了咱們整整一年的工資,說是沒錢,沒錢還能帶兒子出國度假?馬上就要過年了,沒工資咱們怎麼回家?”有人說。
“是啊!家裡還有爹娘和老婆孩子呢,幾張嘴巴等著,沒錢怎麼過?”有人附和。
他聽著他們嘮叨,半天才開口:“拿不到錢是次要的,主要還是老錢的腿,在工地上出了事故,這一殘疾,以後都沒指望了。許哲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就那麼點錢把老錢打發了。若不是他工程上有問題,老錢怎麼會丟了一條腿?所以,我們絕不能繞過許哲。”
“東哥,那你說該怎麼辦,我們都聽你的。”
他把菸頭扔在地上:“綁了許哲的兒子,讓他還我們錢。再不然,就在許哲身上開個口子,為了保命,他總該還錢吧!”
不知道為什麼,他說這話的時候心口發亮得很,他從沒有想到自己會做出喪盡天良的事情來,他從前是個老實的莊家人,一直本本分分,便是來城裡打工也是這樣,若不是被逼急了……可總要給人活路吧,他不要別的,只要這一年的工資,他還要回家過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