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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歸來,阿喜問道:“死丫頭,去哪了?”青梅道:“張家。”阿喜皺眉道:“去張家幹什麼?莫非你看上了張公子,要與他私奔?嘿,你膽子可真不小。皮癢欠揍,是不是要我家法處置?”青梅無從辯白,只得一五一十告訴真相。
阿喜聞言嘆氣:“不苟合,禮也;必告父母,孝也;不輕易許諾,信也;有此三德,天必佑之。又何必擔心貧窮?”停頓片刻,又道:“你打算怎麼辦?”青梅道:“非張公子不嫁。”阿喜笑道:“痴婢女,何能自主?”青梅道:“事若不濟,唯死而已。”阿喜道:“放心,我會如你所願。”青梅稽首拜謝。
又數日,青梅對阿喜說:“小姐,你前日對我說的話,是一時戲言,還是真心實意?如果是真心慈悲,我還有一件事情求你垂憐。”阿喜問道:“什麼事?”青梅道:“張生貧不能娶,婢子又無力自贖,當初老爺買我之時,曾花費許多金銀,如果按原價收取贖金,嫁我即是不嫁。”阿喜沉吟道:“此事我也無能為力。贖金多少,全憑父親決定,我亦不敢說情。”青梅聞言,淚流雙頰,但求憐憫。阿喜沉思良久,說道:“別怕,我存了不少私房錢,當傾囊相助。”
青梅拜謝,暗中通知張家提親,張母大喜,多方乞求,湊齊贖金,靜候好音。適逢王進士調任曲沃縣令,阿喜乘機跟母親說:“青梅年已長成,如今父親赴外鄉做官,不如將她遣散。”青梅為人慧黠,夫人一直擔心她過於聰明,帶壞女兒,每欲嫁之,又恐女兒不樂,聞言甚喜。
第一百四十回 青梅(二)
兩日後,有媒人上門替張生提親,王進士笑道:“窮書生與小丫鬟,正好配成一對,只是禮金太少,如果將青梅嫁入豪門,所得金銀必多數倍。”阿喜急忙勸道:“青梅伺候我多時,賣為妾,於心不忍。”王進士點點頭,跟媒人說:“看在女兒面子上,我便吃一次虧,原價將青梅賣給張家,準備好銀子,隨時可來提人。”
青梅過門後,孝順公婆,曲意奉承,勤操家務,粗茶淡飯,不以為苦,深得家人喜愛。她又擅長刺繡,刺得好,賣得快,購買者雲集,供不應求,藉此補貼家用,生活改善。青梅常勸張生上進,說道:“家務活由我一手包辦,相公你只管一心讀書,來日考取功名,我也跟著沾光。”
王進士上任那天,青梅前去送行,阿喜見之,哽咽道:“子得好歸宿,我不如你。”青梅道:“這都是拜小姐所賜,不敢忘懷。切莫再說婢不如主一類話語,奴婢受不起,會折壽的。”兩人灑淚而別。
王進士來到山西,半載後,夫人卒,靈柩停在寺中。又兩年,王進士因受賄罷官,罰款萬計,家貧不能自給,隨從逃散。是時,瘟疫大作,王某染病而死。留下一名老僕照料阿喜,未幾,女僕亦死。阿喜孤苦伶仃,鄰居婦女勸她嫁人。阿喜說道:“誰能為我埋葬雙親,便嫁給他。”婦女聞言,對她又憐又敬,贈以斗米而去。半月復來,說道:“我為娘子極力奔波,事情難辦;貧者無力下葬,富者又嫌棄你家道中落,不願娶娘子為妻,奈何!尚有一策,但恐娘子不能相從。”
阿喜問道:“什麼計策?”婦女道:“縣城李郎,欲覓側室,若見娘子姿容,必然高興,只要娘子點頭答允,厚葬雙親,不在話下。”阿喜大哭道:“我本官家小姐,如今要我給人做妾,實難從命。”婦女無言對答,嘆氣而去。阿喜日食一餐,殘喘度日,待價而沽。半年後,生活愈發難熬。
一日,婦女至,阿喜哭道:“困頓至此,每欲自盡。猶戀戀而苟活者,因雙親靈柩尚在,我若死去,誰替父母收斂屍骨?想來想去,姐姐昔日言語,未嘗無理,就按你說的辦吧。”婦人大喜,導引李公子前來,男女見面,李公子甚為滿意,大悅,當即出錢料理後事,帶阿喜回家,拜見正室。大老婆為人兇悍嫉妒,乍見阿喜,暴怒如狂,亂棒逐出,不許她入門。
阿喜披髮涕零,進退無依。有老尼過,邀與同居。女喜,從之。至庵中,懇求剃度,老尼不肯,說道:“我觀娘子,非久臥風塵之人。庵中陶器糧食,一一儲備,雖是粗米雜糧,但足以養活自己。且在此處安歇,時機一到,去留自便。”
住下沒多久,市中無賴見阿喜貌美,經常敲門騷擾,老尼不能制止。阿喜號泣欲死,老尼告到官府,官吏下令:嚴禁男子打攪出家人清修,眾無賴才稍稍收斂惡行。後來有人乘黑在寺壁底下挖洞,幸被老尼發覺,大聲呼叫,才肯離去。老尼再次告狀,官府抓住首惡,一頓死打,此後漸漸安寧。
一年之後,有貴公子自庵前經過,見阿喜容顏,驚為天人,重金賄賂老尼,請她說情,撮合婚事,老尼婉言道:“她本是富貴人家女兒,怎甘心給公子做妾?你先回去,過一陣子再給你回復。”公子既去,阿喜憤憤求死。夜夢父來,痛心說道:“孩子,以前你要嫁給張生,是我不許,連累你淪落至此,悔之晚矣。聽父親的勸,千萬別尋死,稍等數日,夙願尚可實現。”阿喜暗暗驚奇,天明盥洗,老尼進屋相見,說道:“瞧姑娘面容,濁氣盡消,福氣將至,煩惱不足憂,來日富貴,勿忘老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