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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生隨之而入,見半畝荒庭,兩間小屋,外甥女門外迎接,親人見面,各自啜泣。室中燈火熒然,少女容貌秀潔,一如往昔。凝眸含淚,問道:“家人都安康嗎?”書生道:“都無恙,只是你舅母去世了。”少女哽咽道:“孩兒年少時,多蒙舅母撫育,未曾報恩,不想她魂歸九泉,殊為恨恨。去年伯伯家大哥遷走父親遺骸,留我一人在此,不以為念。數百里外,伶仃如秋燕。幸虧舅舅體貼,贈以金帛,我都收到了。”
書生替朱生求親,少女低頭不語。老太太道:“朱公子曾委託楊老太來過三五次,老身以為門當戶對,小娘子不肯草草答允,如今舅舅親自說媒,應當滿意了。”
言語間,一女郎出,十七八歲,乍見書生,轉身欲走。少女拉住她裙角,說道:“不必如此,此乃阿舅,非他人。”書生作揖行禮,女郎斂衽還禮。少女介紹說:“她叫公孫九娘,棲霞縣人。世家大族,如今家道中落,鬱郁不稱心。早晚與兒往來。”
書生注目打量,九娘笑彎秋月,羞暈朝霞,美如天仙。說道:“果然是大家閨秀。窮人子女,哪有如此娟好。”少女笑道:“還是大學士呢,詩詞精通。”
九娘微笑道:“小丫頭無端敗人名譽,叫阿舅齒冷。”少女笑道:“舅舅斷弦未娶,若得小娘子為妻,必能快意。”九娘笑奔而出,說道:“小丫頭髮瘋了。”語畢人散。
佳人離去,書生魂牽夢縈,少女似有察覺,說道:“九娘才貌無雙,舅舅若不嫌棄她是鬼,我替你撮合。”書生大悅,遲疑道:“人鬼殊途,何能匹配?”少女道:“無妨,你二人命中注定有緣。”書生告辭離去,少女起身相送,說道:“五日後,月明人靜,我派人接你。”
書生至門外,不見朱生。翹首西望,月掛當空,昏黃中辨認路徑,見南邊一座宅第,朱生坐於門前石上,起身相迎,說道:“等你很久了,此即寒舍,如不嫌棄,進去坐坐。”兩人攜手入屋,朱生殷勤致謝,取出一隻金杯,百枚珍珠,說道:“身無長物,此為聘禮,請收下。”又道:“家中雖有美酒,但幽冥之物,不足以款待嘉賓,奈何?”書生申謝而退,朱生送至半途,依依惜別。回到寺內,僧人問起行蹤,說道:“附近多鬼,施主切莫胡亂走動。”書生道:“我去朋友家喝酒,大和尚無需擔心。”
五日之後,朱生果然前來,錦衣快靴,摺扇輕搖,志得意滿。至庭院,望塵即拜。書生抱拳還禮,請他入屋。朱生笑道:“恭喜恭喜,婚事談妥,今晚洞房,這便走吧。”書生道:“因久無回音,聘禮未下,如何成親?”朱生道:“聘禮嘛,我早替你送過了。”書生連連致謝,兩人前往朱府,少女盛裝出迎。書生問道:“何時過門的?”朱生道:“已有三日。”
書生出具金杯明珠,為外甥女作嫁妝,少女推辭收下,說道:“我已替舅舅向公孫夫人提親,老夫人很高興,說道:老身只有一女,不欲九娘遠嫁,今晚讓你入贅,家中無男子,請相公作陪。”朱生聞言,當即引導書生前往,至村莊盡頭,見一宅院,大門洞開,二人登堂,片刻後,有人傳話“老夫人到。”二婢女扶一老太太出,書生急忙叩頭行禮,老太太道:“老朽龍鍾,不能還禮。繁文縟節,能免則免。”吩咐下人擺上酒宴,款待來賓。席間菜餚,與陽間無異。但老太太自斟自飲,並不勸酒。
飯後,朱生辭別,青衣婢女導引書生入室,見九娘麗服等待,兩人邂逅重逢,上床雲雨,極盡歡暢。
當初,九娘母子被俘,原本打算押送入京。至濟南,母親不堪凌虐,一命嗚呼,九娘亦自刎而死。枕邊追憶往事,哽咽難眠,作詩兩首:“昔日羅裳化作塵,空將業果恨前身。十年露冷楓林月,此夜初逢畫閣春。”“白楊風雨繞孤墳,誰想陽台更作雲?忽啟鏤金箱裡看,血腥猶染舊羅裙。”
天將明,九娘催促書生離去,說道:“悄悄回寺,不必驚動僕人。”自此兩人晝夜往來,情意綿綿。一晚,問九娘“此村何名?”九娘道:“萊霞里。此間鬼魂多為棲霞、萊陽兩縣人氏,故以之為名。”書生聞言唏噓感慨。九娘言辭悲哀,說道:“千里柔魂,漂泊無依。母子孤零,言之愴然。公子倘若顧念舊情,請代為收斂屍骨,遷葬於祖墳之側,使我百世之後,有地棲息,死且不朽。”書生答允了。
九娘道:“人鬼不同路,此地不可久留。”解下羅襪相贈,揮淚送別。書生悽然而出,悵然若失,戀戀不忍歸,路過朱府,上前叩門,朱生赤足出迎,少女亦起,雲鬢蓬鬆,驚問緣故,書生惆悵許久,始才轉述九娘言語。少女道:“即便姐姐不說,我也是這般思量。此非人世,還是遠走為妙。”於是相對哭泣,書生灑淚而別。
回到住處,書生輾轉難眠,次日天明,欲尋九娘墳墓,臨走時偏偏忘記詢問標記,只得作罷。入夜再去,四周千墳累累,竟迷路徑,嘆恨而返。打開羅襪凝視,見風粉碎,腐如灰燼,無奈下整裝東歸,半載不能釋懷。
後來,書生念念不忘九娘,前往濟南郊外探訪,抵達時,天色已晚,將車馬停靠寺院,獨步前往墳地。只見荒冢連綿,荊棘叢生,鬼火跳蕩,群狐嘶鳴,心中惴惴,失望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