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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故事二:生活在別處更新時間2006-4-15 21:53:00字數:23017上午十點鐘,門格準時從睡夢中醒來。不大的房間裡,寂靜無聲,刺眼的陽光從百葉窗的縫隙里鑽進來,一棱一棱的橫在門格長長的身體上。門格閉上眼睛,努力追憶著剛才那紛亂的夢境,什麼也想不起來了.。他直起身子,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把他淹沒了,一股怪異的甜味在咳嗽聲里飄蕩。門格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衰老。飢餓感比茫然更快速的占據了他的大腦。門格拉起百葉窗時,火焰般的光照使他有些站立不穩,高大的身軀正好倚在他身旁的書桌上。書桌上放著兩摞擺放整齊的稿紙,左邊一摞寫滿了字跡,右面一摞卻還是空白的。左邊的一摞少得可憐,最上面的一頁有一行灑脫、強勁、無拘無束的鋼筆字——話劇劇本《從哪裡來到哪裡去》,作者:門格。門格把左邊的稿紙扣在右邊的稿紙上,飢餓感再一次向他襲來。廚房裡空空如也,上一周採購回來沒有吃完的東西,全都不翼而飛了,連油瓶、鹽罐、調味盒都不見了蹤跡。又是女兒門丁乾的,門丁總這麼幹。她總是隨隨便便的闖到門格這邊來,吃他的東西,拿他的東西,糟蹋他的東西。連個招呼都不打。門格也說不清這種妥協是從何時開始的,又在何時能最後結束。也許是在十月十一日那天吧,門格想。
十月十一日對門格有特殊的意義。那一天他來到這個世界上,三十五年以後的這一天,門丁也來到這個世界上。他有一種越來越強烈的預感,在那一天一定會發生什麼,離那一天究竟還有多遠呢?廚房在臥室的另一側,他順著窗子向外張望。街道、樹木、車輛、行人,天氣似乎很好,卻一點也看不出是什麼季節,十月十一日和那個在劫難逃的預感,也許就在不遠處等著他呢。
在客廳的地板上,門格發現了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老爸,你廚房裡能吃的東西都讓我們吃了,很抱歉。這幾天學院裡的事很多,我說不準什麼時候回來。我有鑰匙,要是有個叫德偉的來找我,就說不認識,他是個很卑鄙的小人。老爸,你的劇本進行得怎麼樣了。對了,今天晚上八點半中央二台有你演出的一部話劇。我的朋友們說,都很喜歡你。女兒,門丁。”
門格站在門丁的房間裡努力回想著。昨天晚上,門丁帶回來一大群男女朋友。先是又說又笑,又喊又鬧,然後把音樂聲開得很大,胡亂的聽著薩克斯、搖滾樂、麥當娜和西琳迪翁。門格本來就脆弱的創作思路被輕易打斷了。他摸出幾粒安眠藥填進嘴裡,然後躺在床上。妻子故去後,他從來不去干涉女兒的私生活。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女兒也不干涉自己。他看著像被洗劫過一樣的女兒的房間。地板上杯盤狼藉,空了瓶癟了肚的罐裝啤酒和汽水飲料,吃剩的火腿腸、雞骨架、松花蛋、涼拌菜、踩扁的煙盒、散了架的打火機,東一個西一個的菸蒂。靠牆邊橫七豎八的錄音機和CD盤。沙發、茶几、地桌和床上到處是撲克牌、報紙、畫報。門格無所事事的拉開窗簾,坐到床上。他的大腿被硌了一下,出現在他手裡的,居然是一把仿古的折刀。刀的木柄上裹著兩塊青銅。青銅上雕著兩條張牙舞爪的猛龍。寬寬的刀刃隱藏在木柄中,仿佛一個深藏不露的陰謀家,隨時會製造殺機。門格又向身下摸去,出現在他手裡的是一個軟塌塌的東西,粉紅色的鑲著白花邊,他舉起來,確認那是女孩子用的內褲。
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呢?他對自己的想像力充滿了恐懼。門格再一次咳嗽起來。
海溫絲公寓有一座不大不小的超市,它坐落在底層,幾乎所有公寓裡的人都光顧過那裡。門格每十天去一次,或者是六號,或者是七號,他已經養成了很有規律的生活習慣。他高大略顯憔悴的身軀出現在超市入口時,兩個穿著紅色圓領工作衫的女孩,正忙裡偷閒的說著話。“這月老闆給你加了多少薪水?”一個問另一個。“行了吧你,沒給我扣光就不錯了。”另一個雖顯無奈,卻並沒有惱怒。你也不看看我弄丟了多少錢,差挺多帳呢。前一個撲哧一笑:“太正常了,誰沒丟過東西差過帳呀。”女孩留著精緻的短髮,眉眼中閃動著青春的活力。“現在小偷多多呀,穿的、戴的、說的、嘮的,你根本看不出來。更不用說內部的小偷了。”那個女孩的聲調很謹慎:“你是說小薇呀,我覺得她肯定是被冤枉了。其實不就是一個皮錢包嘛,總共也不過二百多塊錢。小薇可能是想揣兩天顯擺顯擺吧。”她像害怕別人聽見似的四處望了望,然後轉過身,把一位顧客拎著的商品倒出來,熟練地在收款機上打出價錢。顧客沖她甜膩膩的笑著,是那種與年齡、身份、環境極不相稱的笑。女孩的聲音不冷不熱:“九十八塊七。”她把面前所有的物品都塞進一個包裝袋裡,貼了封口膠,漫不經心的接過顧客遞到她手裡的百元鈔票。她象徵性地在驗鈔機上晃了晃,正在她從錢箱裡找零錢時,顧客說話了:“小姐,不用找了。”也許怕她聽不見,顧客又加重了語氣:“不用找了吧,小姐。”女孩還是把皺巴巴的一元錢票遞過去,隨後是三枚白色的乳糖。不等顧客發問,女孩略有幾分得意的說:“我們這兒不找零頭。”她把目光轉向另一位顧客,一直到前一位顧客走遠了,她漲紅的臉色才一點點恢復原樣。小姐,小姐,她對這兩個字充滿了厭惡。把我當什麼人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