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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打到一輛計程車並不容易。他站在市府大樓門前的滴水檐下,一邊東張西望,一邊感受著飢餓和寒冷。兩、三輛車過去了,看來裡面都有乘客。又過了一會兒,一輛黃色的、樣子很古怪的車停在列農的前面。司機象徵性地按了按喇叭,然後把臉貼在窗玻璃上看著在原地轉圈的列農。列農確定這真是一部計程車,而且指示燈上寫著空車,他立刻從台階上走下來,拉開門坐到後坐上。司機回頭瞄了他一眼,然後問:哦,請問,去哪兒?哦,空古街,四號,海溫斯公寓。他說。司機一踩油門,車子向前駛去。
他們在路過一座立交橋時,發現前方正在施工,支起的鐵架子路障,擋住了他們的去路。司機徵求列農的意見:這條路過不去,只能從萬科花園小區那邊繞了。這是去海溫斯公寓最近的路。列農說:好吧,怎麼走都可以。他說話的時候正漫不經心地看著司機的背影。他覺得很奇怪,司機很年輕,話也不多,駕駛技術感覺不錯,但是卻有一頭很濃密的頭髮,板板正正的樣子看上去像是貼在頭皮上的。有點假,有點太藝術了。列農覺得哪個地方有點不對勁,不祥的預感轉瞬就消失了,他實在不想沒話找話。
車子七拐八拐地停到一個地方。列農付了車錢,開門跳下車。冰冷的雨點打在臉上,使他渾身一激靈,就在他辨別自己的位置時。計程車已悄無聲息地走掉了。列農這才注意到,這根本不是海溫斯公寓。他面前確實矗立著一棟大樓,燈火幽暗,黑漆漆的有幾個大門洞,根本看不清這是座幾層高的大樓。街道兩側有一些看不清規模的建築。街燈忽明忽暗,除了嘩嘩的落雨聲,一個行人也看不見。這個王八蛋司機!列農惡狠狠地罵了一句。他不太會罵人,氣憤和由此產生的沮喪讓他怒火中燒。他怎麼把我扔到這個鬼地方,這是哪裡?唉,只好再堵一輛計程車了。他向這座大樓中間的一個門洞走去。總不能在雨地里站著挨淋吧。置身於漆黑的雨夜中,又是一處陌生的近似於道具場景的背景下,列農產生了一絲恐懼。他想最好能遇到一個人,向他打聽一下方位。在他走到大門洞的台階上時,從裡面急匆匆地走出來一個人。那人個子很高,塊頭很大,肩膀很寬,像鬍子似的東西圍繞著他的下巴,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面容。請問這是什麼地方?列農的聲音怯生生的。永安小區四號樓。那個男人的聲音很粗獷,很不耐煩。這裡離空谷街四號,海溫斯公寓還有多遠?列農提高聲音問。不知道!你問別人吧。男人對列農的提問很不耐煩。他急匆匆地跑到雨地里,然後站在大馬路上。那輛黃色的計程車不知為什麼又繞了回來,可能又是什麼地方在修路吧。那個男人拉開車門,就貓腰鑽了進去。車子再一次消失在雨霧中。一切都發生得那麼迅速,等列農遲疑地喊道:等一會,等一會的時候,淒風、冷雨、黑暗和孤獨再一次地包圍了他。隨後是更大的恐懼。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種聲音。他仔細分辨著,是摻雜著哭泣的呻吟聲。就在他身後的大門洞裡。他又仔細地辨別了一下,可以肯定,那是一個女人。
列農永遠不會想到他會在這種時候,這種地方,這種情形下遇見天妮。他被眼前的天妮驚呆了。她披散著頭髮,臉上是青一塊、紫一塊的污痕。胳膊上破了口子,正緩緩地向外滲著血。衣衫不整,鞋子已不知去向。她緊抱著雙臂,倚靠在一個牆角處,絕望地哭泣著。當她看到列農時,渾身禁不住急劇地顫抖。驚恐地瞪大瞳孔。當她看清是列農時,像遇到了親人那樣,無助地說:怎麼,會是你?你是列農!隨後是更傷心地哭泣聲。列農仿佛明白了一切。
他們是怎樣回到海溫斯公寓的,列農已記不清楚了。天妮渾身冰涼,嘴唇和眼睛緊閉,只有急促的鼻息還帶著一絲熱氣。她脆弱無力地倚靠著列農,象一枚淒風苦雨中,被踐踏被剝蝕的落葉。列農大腦里一片空白,但他能看見自己的心在不停地淌血。一直到把天妮扶到沙發床上,他才注意到兩人的狼狽像。自己的衣服披在天妮身上,渾身上下到處是泥水和斑痕。天妮的裙子下擺已經破亂不堪了,沒穿鞋子的腳也變得很腫大。天妮一會兒目光呆滯,一會兒雙眼緊閉。緊咬的嘴唇已變得青紫,她的臉色白得嚇人。列農把一路上說了無數遍的話又說了一遍:天妮,你別怕,讓我來幫助你。天妮沉默不語,渾身仍在神經質地打著寒顫。列農有許多話想說,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那個男人欺侮了你?你現在是不是很難受?我怎麼才能幫助你?
列農用投濕的毛巾擦了把臉,他試探著問:天妮,用報警嗎?你別誤會我的意思。他看見天妮目光異樣地直視著房間某個角落,然後漠然地看了他一眼。不要!她說。列農再次投了毛巾。你擦一把臉吧。他把毛巾遞給天妮。天妮抓過毛巾,在臉上橫七豎八機械地擦抹著。這是哪兒?這裡是哪兒?她問。這是我的家。列農說。天妮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下子撲到他的懷裡。我被那個男人給強暴了……他聽見天妮的哭訴聲。
幾分鐘以後,列農敲開隔壁的鄭文家的房門。我想借您的電話用一下。他對腆著肚皮的質檢局處長說。鄭文與這位新鄰居並無往來,他們雖然在一座政府辦公大樓里工作,也知道彼此隔牆而居,卻並沒有說過幾句話。列農焦急的口氣讓他始料不及。噢,好的,好的。您請。他推開房門往小桌上一指。列農急忙地道了謝,像餓虎撲食一樣撲到電話機旁。他先撥通了黃葉的住處,黃葉並沒有回去。他又打到黃葉工作的GG公司,公司的人說,黃葉下班後就走了,還問列農有什麼事。列農問怎麼能找到黃葉,他們給了他一個手機號碼。那是公司經理私人的。前一階段他們剛談成了一筆生意,經理為表示體恤下屬,特意安排了一次小型聚餐。黃葉作為主任文案,自然不能缺席。列農撥通了手機號,果然找到了黃葉。你立刻到海溫斯公寓來一趟。他的口氣既像是命令又像是懇求。為什麼?黃葉對他的話大惑不解。你立刻過來,我這裡有一個人需要你來照顧一下。列農感覺到鄭文就站在身邊,張大耳朵探聽著他說出的每一個字。別的話你不用問了。我希望你立刻就來。那好吧,我跟老闆打聲招呼,立刻過去。黃葉仿佛猶豫了一下,隨後很果斷地說,咱們一會兒見。你沒有事吧,列農。是鄭文的聲音。噢,沒事。麻煩你了。我有一個朋友,身體不大舒服,我找個人來。列農吱吱唔唔地說著:我剛搬來不久,還沒有裝電話,實在是打擾了。鄭文伸過來胖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沒關係,有事你儘管過來。鄰里鄰居的,別客氣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