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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弘美才憋出了這麼句話。
高間抱起手臂。
“為什麼……沒錯,眼下最重要的問題,就是信二君為什麼要殺害弟弟。而今天我們到這裡來的目的,也就是想找老師您商討一下這件事。”
“商討……”
弘美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我對此一無所知。”
“說來也是。不過沒關係,老師您只需從信二君的性格上出發,對我們的推理是否存在不妥的地方加以判斷就行。”
“你們大致已經有所推測了吧?”
儘管自己一無所知,弘美卻驚得全身癱軟。
“比方說,是否有這樣的可能呢?之前信二君作為獨生子,一直備受父母的寵愛。然而弟弟出生之後,奪走了父母對他的愛,因而心生妒恨……是否存在這樣的可能性?”
“這不可能。”
弘美斬釘截鐵地說:“小學生的話姑且不論,中學生是絕對不可能這麼想的。而且荻原君這孩子自立的很早。”
“或許是吧。那麼這樣的情況是否有可能呢?信二君與他的母親相處並不融洽。我們聽附近的人說,他似乎一直避諱他的母親,不肯承認他母親。但如今他父親和母親之間生了小孩子,她已經徹底成為荻原家的主婦了。他們兩人間的聯繫與羈絆變得更深,而這一次,信二君感覺受到了他們的孤立。對他而言,這樣的心態令人難以忍受。因此,他下了狠心,把那兩人間的羈絆,也就是他弟弟給殺了。”
弘美呆呆地望著刑警不停張合的嘴角。她無法告訴他們說,這樣的事是不可能的,或許這樣的推理很得當。儘管弘美清楚,信二與繼母之間關係緊張,但也卻沒想到,這事竟然把他緊逼到這種地步。或許,這其實不過只是因她還沒能徹底看懂學生的內心。
“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可能。”
她嘆息著說。兩名刑警滿意地對望了一眼。
“可我實在很難相信。那孩子他,就算那只是個同父異母的兄弟,但要讓他下手殺害自己的兄弟……聽說之前他還很開心地讓他女朋友看過那嬰兒。當時他女朋友說他們兄弟長得很像,他還有些害臊……”
“但事實上就是他殺的。”
高間對面前的年輕女教師投去了嚴厲的目光。“他們兄弟長得的確很像。這一點我們也曾有所耳聞,但遺憾的是,兇手就是他。”
“很遺憾。”
弘美無力地耷拉著腦袋。
“那,我們就在此告辭了。”
刑警站起身來。弘美抬起頭來望著他們,問道。
“你們準備去荻原家?”
高間回答說“是”。
“雖然還不至於立刻將他逮捕,但我們卻得讓他出面,對事情稍微解釋一下。”
“既然如此。”
弘美用哭訴般的目光看著高間,“我還有最後一個請求。”
9
七點左右,弘美來到了荻原家。她走在街燈下的細窄小道上,緩緩向著大門而去。刑警們稍後也會前來,她向他們懇求,讓她再見信二一面,和信二談談。
“我想見一見他,讓他親口對我說出真相。”
刑警們接受了她的請求。
門前光線昏暗。弘美心想,或許從很久以前起,這個家的門口就一直是如此昏暗。
就在她伸手想去按響門鈴的時候,她感覺有人從前方向自己走來,對方似乎也在盯著弘美看。黑暗中出現的,是個約莫三十歲左右的纖瘦女子,長長的眼睛給弘美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弘美心想,此人必定是荻原麗子。
“您到我家來,有什麼事嗎?”
女子的話語中,聽不出絲毫的感情色彩。果然是麗子。
“我有些話要和信二君談談……我是他的班主任永井。”
弘美稍稍致意了一下。麗子只是無心地“哦”了一聲。
“信二他到學校去了嗎?”
“是的,從昨天開始去的……”
“他還好吧?”
“還好。雖然不像以前那樣精神百倍,但也恢復了不少……”
“是嗎?他恢復得還挺快的呢。”
麗子兩眼望著院裡,說道。她的語氣是如此的冷漠,讓弘美不禁感到一絲寒意。
麗子把目光轉回弘美身上。
“不好意思,您今天還是先回去吧。我這邊還有點事。”
她隨手撩了下長發。弘美剛說了句“可是”,便閉口不再言語了。一陣令弘美顫抖不已的衝擊,從她的身上划過。
“先告辭了。”
麗子輕輕地點了下頭,消失在了門中。弘美就仿佛是中了定身法一樣,呆然站在原地。兩名刑警跑到了弘美的身旁。
“出什麼事了?”
高間氣喘吁吁地問。
“說是家裡有事……讓我今天先回去……”
“家裡有事?”
“估計是來拿行李的吧。”
日野一臉嚴肅地說。高間立刻咬著嘴角,說了句“這可不妙”。
“麗子要把信二給殺掉。”
話音剛落,高間便已衝進了院門,日野緊隨其後。弘美站在原地,呆呆地望著兩人的背影。
刑警進家之後,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儘管只是短短的幾分鐘,但弘美卻感覺自己已經佇立了很久。弘美並不想去猜測此刻屋裡上演的是出怎樣的劇情,但她的心裡卻牢牢地貼著一層不能就這樣逃走的意識。
聽到有人粗暴地打開玄關大門,弘美抬起了頭。同時,在屋裡燈光的照耀下,幾個人化作剪影,躍入了她的眼帘。相互扭在一起的幾個人,之後又分成了兩撥,走在最前的是麗子。高間死死地拽著頭髮蓬亂,眼睛紅腫的麗子。兩人的嘴裡不停地呼出白氣,隨後晃動而來的身影,是信二和日野刑警。
恰在這時,巡邏的警笛聲呼嘯而至。或許聲音從剛才就已響起。但弘美察覺到的時候,紅色的迴旋燈已然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高間等人走出了院門。弘美很想說些什麼,但看到麗子的那副模樣,她又不禁往後退了開來。麗子的目光就如同一個病入膏肓之人一樣,不停地在半空中遊蕩。看到弘美,她也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反應。
高間讓麗子坐上了第一輛警車。在她和穿制服的警察交談時,日野帶著信二走了出來。
信二臉上的表情與今天弘美在學校里遇見他是一樣。雖然臉色有些發青,但挺直的腰背,腳下的步伐也絲毫不亂。
看到弘美走來,信二也停下了腳步,弘美說:“我能理解你。”
“……”
“讓荻原君你感覺痛苦的原因,就在剛才。”
信二兩眼望地,之後他抬起頭微微一笑。這一次,他的聲音清晰洪亮。
“永別了,謝謝你。”
10
警車的窗外,五彩繽紛的光線瞬時流過。走在街上的每個人全都臉色憂鬱地躬著背。但他們的腳步,卻又如同有什麼好事一樣,行色匆匆地消失在黑暗之中。信二很羨慕他們能夠消失在黑暗中。這司空見慣的場面,此刻不知為何在他眼中感覺如此寶貴。
“月光可真夠明亮的啊。”
信二怔怔地念道。但身旁的刑警似乎沒有聽清,只是稍稍向他偏了偏頭,之後又恢復兩眼平視前方。
——那天夜裡的月色也很明亮。
信二回想起了一年前。去年與今年不同,當時已經冷到了即便上了床,也不能立刻入睡的地步。遠遠望著窗簾fèng隙里透進來的月光,信二蜷縮在床上,摩擦著冰冷的雙腳。
當麗子關上房門時,信二才察覺到她進屋來了。他吃了一驚,豎起脖頸,麗子已經摸到了他的枕邊。
麗子把臉湊近信二的鼻尖,看了看他,眼神撲朔,低聲細語。當時她都說了些什麼,如今已然記不起來。而臉頰上她呼氣的溫熱,至今依舊不曾忘懷。
她把手伸進了被子裡。那隻手不停滑動,沒有半點猶豫,立刻便滑到了信二的兩腿之間。麗子對他的反應似乎很滿意,笑聲哧哧,仿佛是從緊咬的牙fèng中傳出的一樣。
她爬上了床,肉體柔軟而冰涼。兩個人的體重壓得床嘎吱作響,那聲響至今仍在耳畔。
這是他的第一次。
眼前既沒有眩暈的感覺,也不像在做夢,兩腿之間生疼。當這一切全部消失之時,事情已經結束,麗子也爬下了床。
“要保密哦。”
說完,麗子走出了房間。信二睜著空無一物的雙眼,看著她離去。
——那是一份契約。
信二回想起了過去。當時,信二對父親不知從哪兒帶回的這個新母親感到極度厭惡。不管什麼事信二都要和她擰著,堅不肯認她作母親。新的母親勾引了這個兒子。或許她是在想,只要與她發生了關係,那他也就不會再違逆了。而她這種成年女人的智慧,在他的身上也發揮了很大的作用。面對這個新來的母親,信二的心中也萌發了那種複雜的感情。
一年過去了。
自從那天之後,信二與麗子之間就再也沒有發生過關係。雖然其中也有麗子懷了身孕的緣故,但信二總感覺她把自己給甩到了一旁,他卻完全被她給牢牢地套住了。
出於諷刺的偶然,信二得知麗子紅杏出牆的事。父親出差在外的夜裡,他鼓起勇氣向著麗子的臥室走去。然而剛到門前,就聽屋裡傳出了響動。把門輕輕打開條fèng,信二窺探到了屋裡的情形。
得知她與人偷情的事之後,信二終於覺察到了她身上的魔性。他終於明白,自己應該當機立斷。但在那之前,他卻想讓她那潔白的身軀再次把自己擁入懷中。只要一次就好……這樣一來,自己也就再沒有半點困惑與猶豫了。
那個夜晚終於來臨了。
那天夜裡,父親啟三原本應該是出差在外。信二從窗戶外窺伺著麗子的房間。今晚那男的是不是也會來?如果他沒來的話,自己就要進麗子臥室。那男的平常一般會在半夜兩點現身。
兩點整,那男的出現了。只見他翻過圍牆,動作敏捷地穿過庭院。玻璃門沒上鎖,男子輕而易舉地進了屋。
信二咂了咂舌。他知道那男的叫中西,性格冷淡,精明強幹,印象中有著薄薄的嘴唇。
今天也沒戲啊——就在信二準備拉上窗簾時,他的手停了下來。中西立刻轉身向外走去,小心翼翼地關上玻璃門,順著來的路往回,消失在了圍牆外。信二大吃一驚感到有些奇怪,但他沒去想其中的原因,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他毫不遲疑地走出了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