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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為什麼?”
“這個嘛……”
這一次我又搖了搖頭,感覺自己就像個搖頭娃娃似的。
“我也不太清楚。”
“你也不清楚……那你為何要說笠井同學就是兇手呢……”
“這是我調查後得出的結果。”
我把木島禮子協助調查和笠井美代子試圖自殺的事告訴了洋子。洋子似乎並不知道笠井美代子自殺未遂的事,受了不小的打擊。
“木島的行動大張旗鼓,見人就說這事和那起事故有關。笠井從中感到了危機,所以才會試圖自殺。”
這件事總是讓我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愧疚。其實我並不希望把兇手給逼到這種地步的。
“可笠井同學她又為何……”
“有關這一點,洋子你心裡是否有什麼頭緒?達也的事,你應該都很清楚的吧?”
“就算是阿達的事,我也不可能什麼都知道啊。”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們兩人沉默了一陣。一個是戀人,一個是摯友,可我們卻都不了解達也。
良久,洋子緩緩開口道。
“我去見見笠井同學,向她打聽一下真相。面對我的話,她肯定會說出真相來的。”
“洋子你嗎?”
“嗯。”
“也好……”
這樣或許也不錯。面對洋子,或許笠井美代子還會說出實情。
“我知道了。那這事兒就交給你來辦了。”
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三天後的周日,我被洋子叫到了家裡。院子挺寬,感覺整個家就像是用白色的盒子組合而成的。洋子的房間在二樓,自打小學畢業以後,我還是頭一次到這裡來。
“其中也有阿達的原因。”
洋子啜著母親端來的紅茶說。
“阿達曾經讓英語對話小組的其他人看過那封情書。之後似乎也是通過那些人拒絕了她的。阿達他這人就是這樣的。或許他覺得這麼做會比直接拒絕要好些,但其實他並沒發現,他的這種做法是在踐踏女孩子的心。”
洋子的口吻就像是在代替笠井美代子說話似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焦躁。
“所以笠井同學為了稍稍報復他一下,就想嚇唬嚇唬他。之後她哭著說,她沒想到後來竟然發生了那樣的事。”
“……”
“之後的事,大概就與阿良你推測的一樣了。當得知有人在調查有誰曾去過服裝裁剪室的時候,她就徹底放棄了。雖然之後她試圖以自殺來贖罪,但沒能死成這一點卻讓她懊惱不已。”
“……是這樣啊。”
這種時候,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才好,也不知道這事到底該怪誰。我想,這事或許誰都不怪,也誰都該怪。
“小小的惡作劇啊。”
我說出了這句突然想到的話語。洋子卻什麼也沒說。
7
凜冽的北風仿佛撕扯著我的耳朵,捲起地上的按摩傳單,纏在腳下,之後又飄飛遠去。每次走上人形天橋都會看到一兩攤白天醉酒後的嘔吐殘跡,讓人感覺污穢不堪。
一臉疲累的聖誕老人和抱著年底互助運動捐款箱的女孩從我面前走過。這樣的組合雖然感覺有些怪異,但卻也已經司空見慣。
豎起夾克衫的衣領,我不禁心想,為何會約到這種地方來。或許是因為打電話時就是這樣的心情吧。天氣寒冷而乾燥。
一封來信,讓我感受到了這樣的心情。寄件人名叫行原俊江,達也的母親。
“都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可我卻又來舊事重提——”
信的開頭就是這樣的一句話。這話讓我感覺無比緊張,以為是她發現了那件惟有我和洋子知道的,有關達也之死的秘密。
然而信的內容卻並未提及這事。達也的母親似乎並不知道服裝裁剪室的穿衣鏡和笠井美代子的事。
“一年了,我去打掃那孩子房間的時候,發現了這東西。”
信里就只寫著在打掃房間的時候發現了“這東西”。我感覺自己握著信箋的手微微顫抖。要是當時知道這事的話,事件的結局或許就會完全不同。
畢業之後,昨天是我頭一次回母校。回到當年達也摔落的樓頂一看,不知為何,之前上了鎖的樓頂門再次開放了。
站在樓頂,我解開了所有的謎團。答案很意外地出現在了我所未曾料想到的地方,同時也讓我感覺到了一種深深的虛脫感。我甚至想,不如乾脆就把真相埋葬在我的內心之中好了。但我卻做不到,我是最清楚我做不到的人。
凜冽的冷風再次颳起。
幾個看似念初中的女生壓著裙子從我面前走過。剛把目光投入她們的背影,就感覺有人在身旁拍了拍我的肩膀。
“看啥呢?”
扭頭一看,只見化妝後帶著幾分成熟風韻,就連在女性職業者面前也不遑多讓的洋子,正笑意盈盈地站在我身旁。
“開始改投蘿莉控陣營了?”
看著洋子邁步向前,我說:“今天約你出來,不是為了約會。”
“我有話要和你說。”
“什麼話?”
洋子的聲音略帶困惑。她歪著頭提議,“那就到咖啡廳去坐坐吧。我認識一家店,感覺還挺不錯的。”
“不必了。”
我一臉憂鬱地望著她,“在這兒說就行。”
“這裡?站在這寒風裡交談?”
是不是大腦短路了——換作是以往的洋子,肯定會說這樣的話。但她卻並沒有這樣說。或許她已經從我的眼神里看出,我的話里絲毫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是有關達也的事。”
“有關達也的?……我說阿良,咱們之前不是約好再不提他了嗎?”
“下不為例。”
我正視著洋子的臉。她盯著我看了一陣,之後挪開了目光。
“好吧,那就在這兒說吧。”
她把手塞進外套的衣兜里,俯視著天橋下邊的車輛。堵在路上的車子就仿佛是在相互競爭一樣,轟鳴的引擎排散著汽車尾氣。卡車如此之多,或許也是因為眼下時值臘月的緣故。
仔細想想,這樣約洋子出來談話,感覺倒也有些奇怪。我一直都是達也的陪襯,我的初戀,早已作為淡淡的回憶,與舊相冊一同塵封埋葬。儘管在那起事故發生之後,我們兩人之間的關係迅速變得親密了起來,但在面對達也時,我的心中總有愧疚的感覺。我總在心中告誡自己,達也死去之後,洋子願意敞開心扉的對象就只剩下我一個了,就這樣一直走到了今天。
然而,這樣的事,的確顯得有些不太自然。
“當時……”
望著洋子白皙的側臉,我開始說道。
“有件事我直到最後也沒弄明白。那就是當時達也他為什麼會獨自一人跑到那地方去。”
“而你現在終於明白其中的緣故了?”
洋子不動聲色地問。
“弄明白了。”
我的回答中,帶著一絲絕望。“達也他並非獨自一人。你當時也和他在一起。”
洋子什麼也沒說,只是怔怔地望著橋下。我把達也的母親給我寫信的事告訴了她。達也的母親在打掃房間時發現的,是達也去年用過的一張日程表。上邊寫著他去世那天的日程事項。從日程上來看,達也和洋子似乎打算在放學後約會。
“那天放學之後,你們兩人在樓頂上見了面。而當時達也他就在你的眼前墜的樓。”
“可是……當時看到現場的那些女孩不是說,除了他之外沒人的嗎……”
“樓頂上有處樓梯口。”
我打斷了洋子的話。“我昨天已經去看過了。從她們打排球的那地方看去,樓梯口擋住你身影的可能性很大。”
我歇了口氣,“但我想弄清的事卻並非這一點。”
“昨天,我還去見了笠井美代子一面。”
洋子的表情發生了變化。我感覺到她的呼吸驟然停頓。
“她總是不願說實話,嘴閉得比牡蠣還嚴。我跟她說,我是不會跑去告訴警察的,她這才說出了實話。據她說,當時你的確和他在一起。但你卻不讓她告訴任何人。而你開出的條件,就是不把真相告知警方。我想知道,你為何不惜如此,也要隱瞞你當時和達也在一起這點?”
洋子突然轉過身來。雖然臉色蒼白,但表情中依舊帶著一絲笑意。
“難道阿良你就一點兒猜測都沒有嗎?”
我搖了搖頭,“不,我自己倒也有些推測。”
“說說看。”
她就像是在催促著我講述什麼有趣的事一樣,盯著我的臉直看。這一次,我也走到橋邊,抓著扶手往下看了看。
“就像那天一樣,我到樓頂上去看過,站在你當時所在的位置上試著推測了一番。之後,我發現了一件之前我從未察覺到的事。當時,那面用來反射陽光的穿衣鏡里,肯定曾經映出過你的身影。”
我停頓了一下。
“你聽好,接下來的這些話,全部都只是我的一些推測,或許該說是空想。但總而言之,麻煩你把我的話給聽完。”
“達也和洋子是一對戀人——這一點自打小學時起,就是一件難以撼動的事實。他們兩人總在一起,形影不離,這一點在誰的眼中都很明白。但對你而言,這一點或許卻是個包袱。因為人心不可能永遠一成不變的。並非是因為你已經接觸到了另外的一個世界。”
“灰色的空間包裹住了我們兩人。不知在旁人的眼中,我們兩人又是怎樣的一種關係。或許是認為男的在懇求女的別走,也或許是在懇求女的分手……那一天,阿達他……”
洋子緩緩開口。我心說“完了”。什麼完了?我並不清楚。或許所有的一切全都完了。
“他把我叫到樓頂,對我說他打算報考北海道的大學。當時我吃了一驚,但隨後便明白了過來。之前他曾經說過,將來想要當一名獸醫。但緊接著他又說讓我也報考北海道的大學,跟他一起到北海道去,這句話讓我震驚不已。見我沉吟不語,他又接著說,‘今後我心裡也永遠只有你一個。為了你,我可以赴湯蹈火。’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他爬上了樓頂的護欄。當時,我從心底里感覺到他已經成了我的包袱。不管是他的好意,還是他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