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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也,你怎麼會死了……
我朝著照片裡的摯友發問。那傢伙明明就沒有半點該死的理由,結果他卻死了。這猜不透的原因,讓我楸住了自己的頭髮。
我和達也從念小學時起就相互認識。我們成為好友,不僅只是家住得近的緣故。滿身缺點的我,和完美無缺的達也竟然能夠如此投緣,實在是讓人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不管是在學習上還是在運動上,我都遠遠不及達也。他個頭挺高,和我站在一塊兒的話,甚至會讓人誤會我們是兄弟倆。念小學的時候,我整天就想著要努力趕上達也。
念了初中之後,我們兩人的關係依舊親密無間。因為和他一起參加了足球部,讓我心裡的這份意識變得更加強烈。每天我們都會踢球踢到很傍晚,之後再相約一起去泡澡堂。我們兩人之間的交流就是泡在澡池裡那幾十分鐘的閒扯。也正是從那時起,我在學校里的成績開始劃出上升的曲線,與達也之間差距也開始漸漸縮小。
中考時,聽說達也要考縣立的W高中,我開始發奮學習。我不顧班主任提出的“危險,你最好還是死了這條心”的意見,報考了W高中。雖然最後順利錄取,讓周圍大跌眼鏡,但事後回過頭想想,當時也真是下了一番狠心。說句心裡話,其實我也是因為聽說達也打算更改志願,改考比W高中稍低一檔的學校,也就是那些我能考上的學校的傳聞後,才下定了決心的。
就這樣,我們兩人一直相伴走到了今天。既是宿敵又是摯友。甚至有人說,有行原的地方就有中岡,有中岡的地方必有行原。
但我們兩人之間,卻存在著一處不同點。
那就是達也身邊有戀人佐伯洋子。
洋子是在我們念小學五年級時,從東京轉學過來的。記得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我毫無來由地出了一身冷汗,心跳加速。雖然她是我第一次“來電”,但對她抱有著酸酸甜甜的感覺的人,卻並非只有我一個。搞搞惡作劇,找點麻煩出來,希望能夠藉此來吸引她注意的少年絕不在少數。這也說明,當時的她給了我們怎樣的震撼。
稍稍感覺有些成熟,而且成績也極為優異的洋子,沒過多久就成了女生里的頭頭。同時她也是從那時候,變得與某個特定的男生關係親密起來的。那個男生就是達也。
當時達也是兒童會的副會長,學習方面自不必說,就連運動也是無人能及。由於面對的是他,所以其他班的學生也只能甘拜下風。
達也與洋子的關係密切,這事在學校里很快就風傳開來。除了平常的休息和午休時間,遠足與運動會時兩人也時常在一起。每次遇到這種時候,我就機靈地遠離他們倆。
念初中之後,他們倆變得很少會當著其他人一起行動。雖然其中也存在有洋子開始與同性朋友交往的緣故,但看起來達也與洋子兩人也體會到了單獨相處的樂趣。周六下午或周日我邀請達也時,他也曾不好意思地拒絕過我幾次。後來聽傳聞說,有人曾在街上看到他們倆,我也就儘可能不再去打擾他們了。
洋子也和我們兩個一樣,報考了W高中,並輕鬆地通過了考試。因為她總和達也一起學習,所以成績自然比我要好。後來我聽說,他們一般是在鎮上圖書館裡學習。在聽說這事之前,我甚至連圖書館裡有自習室都不知道。
後來達也和洋子兩人的關係也一直沒變。他們兩人之間的戀愛,即便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也讓人感覺到如此地清慡,包裹在暖暖的氛圍之中。面對他們兩人,就連那些對男女關係苛刻囉嗦的高中老師,也採取了一副寬容大量的態度。公開的,令人羨慕的關係,這就是達也與洋子。
每次看到他們倆,我就會感覺分享到了他們兩人的幸福。與此相反,事實上也存在有一絲苦澀的心情。究其原因,不過就只是些令我自我厭惡到頭痛的無聊事罷了。
也就是說,我在面對摯友的戀人時,感覺到了自己的初戀,而且至今不能忘懷。實在是傻到家了。
3
翌日清晨,一早醒來,我便搶在所有人的前頭去拿報紙。從報箱裡拿早報這種事,對我而言其頻率大致也就是一年裡有那麼一兩次。
《高中生墜樓身亡》。
幾乎每份報紙的社會版上都以這樣的標題報導了昨天的事。其內容也我從田村和藤尾那裡聽到的大致相仿。究竟是事故還是自殺,報上並沒有提及這方面的觀點,與達也父母的談話也刊登到了報上。說是讓父母白髮人送黑髮人就是最大的不孝什麼的——我最怕聽到的就是這類話。
話說回來,達也又為何會跑到那地方去呢——目光從報紙挪開,遊蕩在半空中,我陷入了深思。
達也向來行事慎重,就算看到我跑到樓頂,也是會板起臉來厲聲訓斥的。這樣一個人,怎麼會……
還有就是藤尾所說的話。
他為何會獨自一人呢——藤尾提出的問題,確實令人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來到學校,正如預料中的一樣,昨天的事已經吵得沸沸揚揚。老師們召開了緊急教員會議,因而第一節課改成了自習。
“這事會牽扯到學校一方的責任問題,所以那些傢伙也拼了命了。”
同班的萬事通笹本說。
“這種事本來應該是可以杜絕的。既然校規里已經禁止了學生到樓頂上去,那就該把事情做徹底,找個人來巡視一下什麼的。眾人肯定會這麼說的。”
笹本就仿佛是在詢問我的看法一般,盯著我,我什麼也沒說。
聊著聊著,話題扯到了洋子身上。女生們說這事給她的打擊估計挺大的,男生們則說行原這傢伙可真是幹了件蠢事,反應個個不同。
下了第一節課,我立刻爬上了通往樓頂的樓梯。我想看看當時達也是從什麼地方,又是怎麼掉下去的。但樓梯盡頭的門上,卻已牢牢地上了鎖。倒也算是在亡羊補牢吧。對學校的這種馬虎勁兒,我只覺得很可笑,卻再也生不起氣來。
我狠狠地踹了大門一腳,剛開始下樓,就聽有人正從樓下往上爬。是個我曾經見過的女生。記得她應該是個高二的學生,和達也同是英語對話俱樂部的成員。
“門鎖著。”
聽到我從樓上說話,低著頭的她就像是痙攣似的身子一震,原地站住。抬頭看到我,她的嘴微微半張了開來。
“來祭奠達也的嗎?”
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我看到她的右手裡握著束花。潔白樸素,但我卻不知道那花叫什麼名字。
她把花束藏在身後,站在原地一言不發。我心想,這女孩的眼睛真是又黑又大。
“我去找老師商量商量,讓他們放我上樓頂去。要不,你陪我一塊兒去吧。”
她往後退開,靠在牆邊。
“我……我還是不去了。”
說完,她便轉身衝下了樓梯。空氣中還殘留著白色花朵的淡淡幽香。
從第二節課起,課堂恢復了之前的安排,但是卻沒有哪位老師提前昨天的事。或許是因為教員會議里已經特別叮囑過,讓他們別說廢話。
午休時間裡,我到對面校舍三樓的高三一班的教室去了一趟。藤尾正坐在窗邊的座位上看書。
“你就是從這裡看到了吧?”
我兩眼望著相鄰的校舍,說道。因為達也墜樓的那棟校舍是三層建築,所以從這裡向上仰望一層樓的高度,就能看到樓頂。
“沒錯。當時我看到行原他就在這上邊兒。”
藤尾走到我身旁,用手一指。
“但從這位置的話……”
我望著藤尾所指的方向,說道。
“倒也確實可以看到護欄上的達也,但除此之外既便還有其他人在,也會被護欄擋住,沒法兒看到了啊。”
藤尾輕輕點頭,充滿自信地答道。
“按說倒也確實如此,可如果當時有人和他在一起的話,不是應該會露出頭來嗎?既然目前沒人出面,那就說明當時周圍沒人。”
“嗯,的確如此……”
曖昧地回答過之後,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再次詳細地詢問了一遍達也墜樓時的狀況之後,我離開了教室。
走出教室,我繼續上樓。這棟校舍是四層建築,所以從四樓上望去的話,相鄰那棟三層校舍的樓頂應該就在側面。
四樓上並沒有一般的教室,而是服裝裁剪室、音樂室、階梯教室和放映室。藤尾所在的高三一班教室的正上方是服裝裁剪室。這是一間女生上家庭課時使用的房間,學習西式和日式的服裝裁剪……估計如此。
稍稍猶豫了一下,我把手扶在了門上。門沒鎖。我向屋裡窺視了一下,緩步踏進屋中。自從念了高中之後,我就從來沒有進過這間屋子,心中不免有些緊張。
屋裡感覺要比普通教室寬敞一些,牆上掛著各式各樣的西服和和服的畫,並排放著幾張很大的桌子。桌子配有大小合適的抽屜。
我大跨步地橫穿過教室,走到窗旁。窗邊放著fèng紉機和穿衣鏡,但這些東西全都與我無關。
拉開窗簾,刺眼的陽光照進屋裡。我不由得皺起眉頭,眯起了眼睛。
用手掌擋住陽光,往窗外一看,果然不出所料,相鄰校舍的樓頂就在眼前。如果當時這裡有人的話,那麼應該沒有誰能比在這裡的人看得更清楚了。
我仔細審視了頂樓的每一個角落,並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它依舊還是往日那片沒有半點長處的混凝土空地。
達也墜樓那棟校舍的對面,還有一棟三層高的校舍。也就是說,從這裡可以看到兩棟校舍的樓頂。
——如果有機會的話,最好能到對面去看看。
心裡這樣想著,我拉上了窗簾。
五六節課上,我一直在發呆。說是發呆,心裡卻也並非什麼都沒想。達也的死因令我想破了腦袋,但還是找不出半點頭緒來,最後還是等於在發呆。
下了第六節課,班主任井本通知說達也的葬禮將在明天舉行,預計應該是全員出席。雖然這麼做是為了表示與達也之間的友情,但他似乎並沒有考慮到還有些人與達也基本沒有什麼交往。
除此之外,他還通知說,上次期中考試的成績已經貼出來了,而大伙兒對這件事的興趣似乎要更濃一些。
剛走出教室,我就遇上了洋子。或是“遇上”這句話用的並不貼切。她似乎是在有意等我。
“送我回家吧,阿良。”
洋子並沒有看我,而是盯著腳下說道。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