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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撒了這種謊話,今後是否會留下禍根呢?”
或許太太是為了保全我的顏面,才故意把話說得如此委婉。不管怎麼說,直到今天,眾人都是按著我說的去做的。
“既然要撒謊,那就乾脆撒得大膽點兒。”
為了讓她安心,我故意大聲說,“真話里摻上一點點謊話這種辦法是行不通的。這樣子真相只會浮出水面,成為招致破綻的契機。相反,百分之百的謊言,反而難辨真偽。”
聽過我說的話,太太低頭沉思,但隨後她便再此抬起頭來。
“既然如此決定,那就必須先商量好各種細節。比方說,安藤由紀子是什麼時候來的,都談了些什麼內容這類的。”
“必須仔細商量。”我說,“但如果太過詳盡,反而會出現破綻。更安藤談的時候,就只用大致地講述就行了。如果對方問得很詳細,那就不要當場回答,先觀察下對方打算怎樣出牌。”
“那今天的電話里怎麼說呢?”
“就回答說,安藤由紀子似乎曾經提出說要採訪您丈夫就好了。如果對方問起詳情,您就說您丈夫還沒回家,先敷衍過去。這裡的難點,就在於不讓對方覺察到您是在忽悠他。最好不要留下空隙,清晰明了地告訴對方。”
“我知道了。”
她斬釘截鐵地說,感覺就連她眼角上的皺紋,也在表明她心中的決心一般。
就在我們商量到這裡時,玄關的門鈴響了。可能是正樹或創介回來了,太太站起身來。
“我也……”
隆夫纖瘦的身子也站了起來,緊隨太太而去。估計是上廁所吧。這幾分鐘裡,他緊張得不行。我露出一臉的不耐煩,衝著雅美撇了撇嘴角。
雅美把手放到了我的膝蓋上,掌心傳來陣陣暖意。
“拓也你可真夠冷靜的呢。”她說。
“你難道就一點兒都不怕嗎?”
“我也怕。”我回答,“但是卻不能因為害怕而迷失了自己,我這人一向都很冷靜。”
這時,玄關外傳來了有人進家的聲音。
(夜晚)
“這可是……殺人啊。”
拓也用手帕捂著臉說。半響,沒一個人吱聲。
拓也依舊還是那樣冷靜啊——雖然我也沒吭聲,但是卻不得不對他那種沉著的行動感到欽佩。不論是誰,都不會希望看到一個已死女人的臉。
“好了。”拓也說,“怎麼辦?這事該報警吧?”
“那可不成。”
創介立刻回應道,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亢奮。“要是被人當成殺人犯的話,那這輩子就全泡湯了。不僅如此,甚至就連家人也會受到牽連……這事萬萬不可聲張出去。”
“話雖如此。”
長子正樹忽然開口說道。
“話雖如此,可這也是沒辦法的啊?人命關天啊。”
或許是因為緊張的緣故,嗓門本來就有些尖銳的他,說話的聲音聽起來比以往更加刺耳。正樹他雖然是創介病死的前妻生的孩子,但對岸田家而言這孩子算不得有出息,依靠父親的力量,才勉強念了所私立大學。不光腦子不好使,似乎還很在乎外表,總是照著男性雜誌扉頁上的樣式打扮自己,我生平最討厭這種類型的人。
“別叫那麼大聲。萬一隔牆有耳怎麼辦?”
說完,創介刷地一下拉上了窗簾。“不能讓人知道這件事,當然也不能告訴警察。”
語調中蘊含著他的決心。
“那您打算怎樣處理這事呢?”拓也問。
“有關這事,我有件事想求你們。”
創介走到我們身旁,“請你們就當做不知道有這麼回事吧。我們絕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我等著看拓也的反應。他默默地沉思了一會兒,說道。
“想要把這事給徹底隱瞞住,那可不是件輕鬆的事。”
“這我知道,我的心裡早已有所準備。”
創介的聲音中似乎帶有著一絲怒火。就算是紳士,有時也會變得歇斯底里的。
我回想起以前看過的某本小說里,似乎就曾出現過這樣的一幕。在那本小說里,記得應該是先對屍體做了一番手腳。
“總而言之,必須先把屍體給處理掉才行。”
這句話表現了說話者心中願意協助的意思。創介沉默了一陣,小聲說了句“謝謝”。他似乎稍稍放了點心。
說起來,我看過的那本小說,大致也是講的一位女家教幫助一家人隱瞞犯罪的故事。
“要把屍體給處理掉,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正樹用尖銳的嗓門說。人世間最不缺的,就是這種總喜歡和別人唱反調的人。然而這種人心裡,其實一點兒主意都沒有。
“不管容不容易,屍體都必須處理掉,麻煩你就安靜會兒吧。”
創介對自己的兒子非常了解。只聽他冷冷地說道。
“屍體必須處理掉。”
拓也也重複道,“只不過最好是等到半夜之後再行動。要是搬運的時候讓人給撞見了的話,那可就徹底完了。對了,家裡有沒有什麼可以裝得下屍體的箱子之類的東西?”
“箱子啊……”創介沉吟道。
“雜物間裡不是有些硬紙盒嗎?”
正樹說,“就是買小冰箱時的那個。我記得外邊似乎還用木框補過。”
“去把它給拿來吧。”
創介帶著正樹走出了房間,房門啪地關起時,不知是誰輕嘆了一聲。是次子隆夫。一個瘦得可以數得清排骨的高中生。
“不行啊,不能這樣,這樣子……會招來麻煩的,還是去報警吧。”
“說什麼傻話呢。這樣做的話,就只會讓全家人都陷入不幸,剛才你爸不是也說了嗎?”
“但這樣可不成啊……不要這樣啊。”
簡直就跟個任性的孩子似的,教他英語的時候,有時真想煽他兩耳光。他反而嗲聲嗲氣地叫我雅美老師時的模樣,實在是讓我幾欲作嘔。
“隆夫君還是回屋休息去吧。”
“是啊,還是我帶他回屋去吧。”
回房間,自己去不就行了嗎?話到嘴邊,又讓我給咽了回去。太太似乎多一秒也不想再在這屋裡待下去似的。
拓也剛說了聲“請便”,太太便抱起隆夫的肩走出了房間。
“從客觀上來看,”拓也看了我一眼,說道,“估計這世上也找不出哪個家庭教師,能像我們這樣倒霉,被卷進這種事裡去。”
我本想笑笑,可臉頰的肌肉卻只是抽動了一下,我就連笑的精神都打不起來了。
“隱藏屍體這種事一般會判什麼罪名?”
“屍體遺棄吧……大致就是這類的罪名。”
“原來如此,屍體遺棄啊……”
拓也點燃香菸猛吸了一口,我看到他的指尖在微微顫動,他自己其實也挺緊張的。
“你打算怎樣搬運那硬紙箱?”
我出聲問道,但嗓音卻有些尖銳,讓人感覺有些丟臉。
“家裡的二號車似乎是輛單廂的麵包車,估計得用那車來搬運吧。”
我嗯了一聲,只覺得喉嚨乾渴嘶啞。
沒過多久,夫人回到了屋裡,之後創介和正樹也搬著硬紙箱回來了。
“大小正好合適吧?”
聽創介說完,拓也回答了句“挺好”。
“那就來動手把屍體給裝進去吧。正樹,能麻煩你來幫把手嗎?”
“我?……那好吧。”
正樹一臉不樂意地動手幫忙。
“冷涼。”
將屍體裝進箱裡之後,正樹一臉不快地說。
“人已經死了,”拓也說,“體溫自然會逐漸降低。”
“還有……感覺臉上似乎也平平的。”
“那是肌肉鬆弛造成的。”
“我聽說人死後肌肉應該會僵硬才對啊?”
正樹在這點上倒是挺清楚的,大概他平常也還是會看點推理小說之類的吧。
“死後僵硬最快也得在死後一兩個小時後才會發生,應該還得再過上一會兒。”
“對了,記得你好像是醫學院畢業的吧。”
創介一臉放心地對拓也說,或許是因為他覺得自己的兒子實在是靠不住的緣故吧。
“後來我退學了——這事就暫且先不談了,還是來考慮一下今後的對策吧。首先是把屍體給處理掉,現在十一點,估計再等上三個小時比較好,在此期間,還有許多事得做。”
“對,比方說還得把房間給打掃一下之類的……”
時枝太太的意見倒也頗有女人的見解。屋裡亂得確實很不自然,紅黑色的血跡沾滿地板,直到這時我才覺察到,整個屋裡充斥著血腥味。
“打掃房間固然重要,但還有些事比這更重要。”
拓也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已經平靜了不少,“有人知道她今天會上這兒來?”
“這就不清楚了。”
創介回答,“或許來之前她曾和別人說過,今天她要到這裡來,但我們無從知曉。”
“或許有人知道她今天準備要上這裡來。但實際上是否真有人知道她上這裡來了嗎?如果沒有的話,我們就能堅稱她今天沒有來過了。也就是說,她今天在從家到這裡來的路上失蹤了。”
原來如此啊——我欽佩地說道。拓也從以前起就很擅長撒謊,就連我也曾經被他騙過許多次。
“就我所知道的來看,應該沒人知道她今天要來。”
時枝太太慎重地說道,“因為今晚並沒有其他的客人要來。”
“此話當真?”
拓也確認道。
“是的。”夫人大聲回答。
“既然如此,就當做她今天沒到過這裡好了。都聽清了吧?她今天就沒在這個家裡出現過。”
拓也已經完全掌握住了現場的主導權。
(現在)
玄關處傳來了人聲,應該是正樹或者創介回來了吧,但總是感覺有些怪怪的,我站起身來,把耳朵貼到客廳的門上。
“……對。我說了,聽說她是想來採訪我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