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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您家說怪不?上午我爺爺都還好好的,坐在吊腳樓上唱歌打謠,中午我去喊他老家吃‘晌午’,卻喊不答應,我在樓下見他笑眯眯,根本不睬我,我就覺得奇怪,莫非這老年人睜著眼睛睡著了?我跑上樓去推他,他也不動,我嚇了一跳,用手一試他的鼻息,才發覺他老人家已經……走了!”中年漢子說著說著眼睛濕潤了,“我老漢曉得他老人家走了,趕緊燒紙放炮,準備去給他老人家洗澡時,才發現根本搬不動他,我幾爺子拉胳膊扯腿忙了好一陣子,也不能將他老人家的身體放直,所以現在他老人家還像先前那樣坐在吊腳樓上。我老漢覺得事情古怪,趕緊打發我來請您家去幫忙……”(晌午:午飯)
“這老漢,莫非還有么子心事?”陳老嘀咕一聲,揮手對中年漢子說:“快走。我去幫忙就是了。”扶起中年漢子就走。我們四人相互看了一眼,來不及跟陳老太太打招呼,急匆匆跟著老少二人向中年漢子家走去。
陳老見我們四人跟來,簡單向中年漢子介紹了我們,說我們正準備去找他爺爺打聽個事兒。中年漢子明白原委,對我們無奈地笑笑,露出一幅很遺憾的表情。
中年漢子的家就在玄武山上。我們先前只顧看那滿山的墳包,根本沒注意到玄武山後面有一大片農田,中年漢子的家就農田邊上,離那兩棵夫妻杉不遠。
走進竹林,我們發現中年漢子的家也是一棟二層的吊腳樓。吊腳樓上已經圍了十來個人,有幾個包著白孝帕的腦袋在人群中亂晃。樓上吵吵嚷嚷,聽意思好像也覺得那老人身體怎麼扳不直。按道理說,那老人剛落氣不久,時下又是五黃六月,身體應該“死而不僵”,怎麼會扳不直呢?
山里人淳樸,對哪家有老人、老人身體是什麼狀況了解得一清二楚,遇到那風燭殘年的老年人,早就做好了思想準備,只要聽見“落氣炮”一響,根本不需要孝家親自去請,丟下手中的傢伙什就會立馬趕到,燒茶倒水,支架搭蓬,齊心協力,很快就會把治喪的場子拉起來。而這個老年人是無疾而終,周圍團轉的鄰居沒有任何心理準備,聽見短短几聲爆竹響,還以為是娃娃們耍得好玩,根本沒想到是那個一頓能吃三碗白飯的老壽星駕鶴西去了,所以此時來幫忙的人不多,又遇到這麼一樁扳不直屍體的事,大伙兒覺得奇怪,圍在一起,倒把很多該做的正事搞忘了,用來裝殮的黑漆棺材此時都還未抬進堂屋。
我們跟著陳老爬上樓,踮著腳尖,看見一張藤椅上端坐著一個鶴髮童顏的老人,臉色平靜,雙手扶著藤椅,身體前傾,臉型微胖,堆滿神秘莫測的笑容,兩眼直視前方,眸子晶亮。“這哪像個已經落氣的老人?這就是唐崖最後一個梯瑪向老漢?”我心裡嘀咕,同時注意到一個白髮蒼蒼顫顫微微的老人,大概七十幾歲,正滿頭大汗扳著向老漢的胳膊,口中念念有詞:“爹,我的好爹哩,你死都死了還跟兒子開個么子玩笑唦,平時好吃的好穿盡著你老享用,這時候你還玩麼鬼板眼呢?”旁邊一些幫忙的人也幫著扯胳膊搬腿,其中不乏精壯漢子。奇怪就奇怪在這裡,按說眾人力大開大船,對付一個死了的老漢豈不是輕而易舉的事?誰知那向老漢就像樽鐵鑄的菩薩,別說搬動胳膊腿,連他所坐的藤椅都沒動上分毫。
那七十歲的老頭看見上樓的陳老,像見了救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兄弟,你看這是啷格回事兒呢?我向麼哥活了七十八歲還從來沒見過這種怪事兒,我爹他……”陳老拉起自稱向麼哥的老頭,人群自覺閃開一條縫隙,陳老走近向老漢,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通,伸手去抹向老漢的眼皮,手一拿開,向老漢的眼皮又唰地張開,我站在人堆後面,感覺那雙眼光似乎在直直盯著我,嚇得心裡怦怦直跳,趕緊心虛的避開向老漢的眼光,若無其事一掃,發現滿鳥鳥在樓下昂著腦袋,滿面強裝出來的鎮定自若,再一細瞧,發現這夥計居然倒銜著煙,黃黃的過濾嘴燒了半截。我暗暗好笑,那麼大堆好骨好肉,膽子還沒覃瓶兒的大。
回頭一看,見寄爺正往人堆擠。向麼哥正和陳老正忙得不可開交,也沒注意寄爺的舉動。寄爺好不容易擠進人推,捏著向老漢的手肘一提,向老漢乖乖地鬆開緊握藤椅的左手。人群看見這一幕,霎時安靜下來,目瞪口呆看著寄爺,寄爺也沒料到會如此輕而易舉完成這一壯舉,瞠目結舌呆在原地。向麼哥見狀,顧不得年邁體衰,撲通一聲跪在寄爺面前,老淚縱橫,泣不成聲,“求您家幫幫忙……讓我老頭子……嗚嗚!”覃瓶兒看見一位年過古稀的老人直挺挺跪在四十幾歲的寄爺面前,於心不忍,想擠進人堆扶向麼哥起來,我趕緊拉住她,低聲說:“不要緊,這種場合,孝家是必須給任何人跪著求助的,這是當地風俗……”覃瓶兒遲疑著點點頭。
寄爺趕緊扶向麼哥起來,說:“我幫就是了。您家老胳膊老腿的,趕緊起來吧。”旁邊有人不服氣,見寄爺讓死了的向老漢鬆手,以為向老漢終於完成啥子遺願,再次去拉向老漢的胳膊,卻發現向老漢的右手像生根一樣,根本拉不動。寄爺疑惑地看了一眼,握著向老漢的右手,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向老漢的右手抬了起來。眾人嘩的一聲,看寄爺的眼神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