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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家不懂原始土家語?”
“我哪裡懂?據我所知,現在會說原始土家語的人,只在湘西一些古老的村寨中還有,不過也不多了,如果有機會,我們可以去問問他們這兩句話是么子意思……至於我為么子是個娃兒的聲音,不說你們也能想得到,是吧?”
“您家又是怎麼想到用油菜籽和……”我瞟了覃瓶兒一眼,對寄爺說,“……對付那隻兔子的呢?”
“唉!用油菜籽其實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我本來是不想用的。你記不記得我們這裡的細娃兒被髒東西驚嚇了,他父母會經常自言自語地嘮叨‘如果您家把我惹毛噠,我就到您家墳上撒上一包油菜籽,讓您家永世不得超生。’這些話?實際上是對髒東西的一種恐嚇或威脅,目的是讓髒東西放過娃兒……”
這種說法我倒是聽爺爺說過,說是在墳上撒滿油菜籽後,墳主人的魂靈得不到安寧,就不能轉世投胎,非得把墳上的油菜籽撿乾淨後,才不會變成孤墳野鬼。你想,一包油菜籽撒在墳包上,混在泥土中,要把每一顆都撿出來,對活著的人來說都是一件比搬起石頭打天還難的事,何況虛無縹緲的鬼魂?所以,說這種狠話的人多,真正付諸實際行動的人少,除非活著的人與墳中的死人生前有某種不共戴天的仇恨,才會用這種人神共憤的辦法,以泄忿恨。
想到這裡,我明白了油菜籽的功效以及寄爺當時為什麼要那麼做的原因。只是,沒想到這種迷信的說法,竟在我眼前產生了活生生的現實依據。怪不得那隻兔子並不畏懼鋪天蓋地的油菜籽攻擊,反而對墜落在墳土中的油菜籽耿耿於懷,邊撕心裂肺哭泣邊嘴拱腳刨。
“至於後來我叫你用‘搖褲兒’蒙住腦袋,”寄爺附耳低聲對我說,“你想想它所在的位置就明白噠,它最接近代表陽剛之氣的地方,最能克制陰柔的東西。還有,土家族有一句流行很久的諺語,叫‘褲子枕頭,百事不愁’,不曉得你聽你佬伢說過沒有?”
經寄爺一提醒,我想起爺爺在世時好像確實說過這個習俗,同時想起他老人家睡覺時總是把褲子壓在枕頭下,當時還以為是他嫌枕頭不夠高,沒想到竟然包含著這樣一層含義。長大後,我有一段時間長期做惡夢,折磨得形銷骨立,吃藥打針都無濟於事,是奶奶堅持在我枕頭下壓著我的褲子,情況才有所好轉。我當時以為純屬巧合,絲毫沒有聯想到這個習俗上來。
這麼說,那隻明明被寄爺踢下天坑卻又再次出現在墳頭的黑色兔子,以及熄滅復燃的白色蠟燭和墳上風車般旋轉的白幡,都證明這個世界確實有傳聞已久的半傀?
此時,另一個非常古怪的感覺不由自主冒上心頭:爺爺在世時,經常給我說這些迷信色彩濃厚的故事或傳說,莫非他老人家還要更深層次的用意?
這可真是對我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的一次沉重打擊!!
我狠狠搖搖腦袋,想將紛繁複雜的奇思怪想摔出腦海。
寄爺看出我的心思,絲毫不顧我的感受,火上澆油,“我們聽見那聲女人嘆息後,明明跑到了石橋邊緣,為么子後來那石橋莫名其妙地斷噠?恐怕……”
“恐怕什麼?”
“……恐怕正是‘魂煞’的作用。”
魂煞?難道剛才經歷的一切竟然是所謂的“魂煞”?我不由得痴了!
“你還記得一件真實發生的事嗎?”寄爺繼續說道,“十年前,修建安樂洞下面這條隧道的幾個工人,下班後沒事,拿著火把到離安樂洞不遠的涼風洞去探險。他們從涼風洞底部開始,一層一層爬到涼風洞最頂層後,卻不找到路下來噠,後來工程指揮部求助公安幹警,持槍荷彈進洞中找到他們時,發現他們已經奄奄一息,連搖褲兒都用來點火探路噠。奇怪的是,下來的路明明就在他們腳邊。後來那些工人恢復神智後,說他們下來時,眼前是霧氣繚繞的懸崖和深不見底的天坑,根本找不到路在哪裡。你說,是不是與我們先前的遭遇很相似?”
我雖然沒親耳聽到那些工人說這個情況,不過當時這事在當地傳得沸沸揚揚,神乎其神,甚至驚動了上層建築,準備了充足的裝備,派人再次到涼風洞頂層調查了解,根本沒遇到那些工人所說的情形。最後這事雖然不了了之,卻再也沒人敢進涼風洞。
現在回想起來,我們先前的遭遇不是與那些工人相似,簡直就是當年那件事情的翻版。
滿鳥鳥還在昏迷不醒,更加增添了我心中的焦躁和不安。如果剛才石橋上的遭遇,真是寄爺所說的“魂煞”,那接下來的路將更加兇險無比——何時才能見到我親愛的太陽呢?
我眼珠轉了轉,從寄爺背簍取出一支竹燈,拔掉燈芯,滴兩滴煤油到滿鳥鳥人中位置,企圖用煤油的氣味將滿鳥鳥弄醒。哪曉得滿鳥鳥只是擠擠眉毛,依然鼻息粗重,昏睡不醒。寄爺見煤油無效,又故伎重演,向滿鳥鳥臉上噴幾口濃煙,滿鳥鳥卻連眉毛都不擠了,依然一動不動。
我和寄爺束手無策,作聲不得。
經過一番死裡逃生的奔波,我已經飢腸轆轆,口乾舌燥。內心火燒火燎的焦躁,迫使我從寄爺背簍里摸出酒壺,猛灌了幾口苞谷酒,又取出幾個苞谷粑,分給寄爺、覃瓶兒和花兒,三人一狗狼吞虎咽地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