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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偉很為難,不知道該如何報導這一新聞。不過所謂為難總是暫時的,他很快便採取了一貫採取的措施:贊!作為《順寧都市報》的社長,這點覺悟他還是有的。至於質疑、批評、反思,就交給外地媒體去干吧。社會責任再怎麼重要,也沒有屁股重要,因為屁股決定一切,如果屁股連坐的地方都沒有了,那就什麼都沒有了。
他給新聞部主任明確了方針,講明了思路,蘇鏡便來了。對蘇鏡的到來,他感到很意外,皮華明遇害後,他該問的都問了,還來這裡幹什麼?不過他也不敢大意,立即朗聲問道:“蘇警官大駕光臨,有何指教啊?”
“不敢不敢,陳社長,對皮總編的事情,我還需要做一些調查。”
“不知道我能幫上什麼忙?”
“皮總編平時跟電視台的同行有沒有打過交道?”
“交往很少,但是彼此也都算認識,因為經常一起開會,講講宣傳紀律、宣傳重點什麼的。”
“會不會有什麼矛盾?”
“怎麼會有矛盾呢?”陳偉沉思說道:“都是喉舌,哪兒來的矛盾?不過,嚴格說來,小矛盾也不是沒有。”
“什麼矛盾?”
“去年順寧搞了一個‘文化順寧論壇’,是由我們報社協辦的,請來了全國各地知名的文化學者來講座,縱論順寧如何加強文化建設。當時上級主管部門要求全市媒體配合,但是他們電視台對這個論壇報導得不夠積極,皮總編就向上級反映,電視台自然被批評了。後來他們就說,皮總編這人不地道,打小報告什麼的。哎,其實都是一些小吵小鬧,算不了什麼大事。”
“被上級批評了,他們製片人肯定受不了。”
“是啊,余榭還傳出風來,說遲早要收拾皮總編。”
“余榭?他又不是製片人。”
“那段時間,正好樊玉群休假了,什麼事當然得他頂著了。”
“那後來呢?”
“後來,《順寧新聞眼》跟我們報社就時不時有點摩擦。有一次,我們報社報導一家超市賣假雞蛋,當天他們就去採訪那家超市在喊冤;還有一次,開發商和業主鬧矛盾,我們報社說雙方都有責任,他們說處理問題不能和稀泥,錯就在開發商。差不多就是些這樣的事。”
蘇鏡離開《順寧都市報》的時候,胸中充盈著一種滿足感,余榭!這隻老狐狸,遲早會露出狐狸尾巴的。可是當他來到醫院,找到劉向明的時候,他的快樂心情頓時煙消雲散了。
劉向明已經醒了,對當天遇刺的事情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知道自己正拍著日全食,突然就覺得背部被人刺了一刀,然後便不省人事了。對蘇鏡提的問題,他感到十分驚訝。
“余榭?他是誰?”
“你不認識他?”
“沒聽說過。”
“他是《順寧新聞眼》的副製片人,過幾天就是正的了。”
“哦。他怎麼了?”
“你確定沒跟他打過交道?”
“沒有,肯定沒有,我只跟電視台記者打交道比較多。”
蘇鏡徹底歇菜了,他沿著這個思路一路走來,本來一直暢通無阻,可是在最後一刻卻發現此路似乎不通。到底哪裡出了問題了呢?
他像著了魔一樣,拿著紙筆不停地畫著圓圈和箭頭,等到何旋迴來的時候,他已經畫了好幾頁了。
“你可別走火入魔啊。”何旋說道。
“你知道嗎?我今天又去調查了,皮華明確實跟余榭有過摩擦,可是劉向明根本就不認識余榭。”
“也許另有隱情呢?”何旋質疑道,“比如說劉向明做了一件事情,間接地傷害了余榭。”
“太複雜了,你想得太複雜了,”蘇鏡說道,“不對的,這樣是不對的,事情不該這麼複雜的。兇手肯定在這樁連環案里布下了重重迷霧,否則怎麼會這麼複雜呢?障眼法,這就是障眼法,只要識破他的障眼法,一切就都好辦了。”
何旋譏笑道:“你的理論講起來一套一套的。”
何旋看電視去了,拿著個蘋果津津有味地啃著。蘇鏡仍然埋頭沉思著,時不時把所有的筆錄拿出來比對一番。電視裡又傳出那首著名的《武大郎之歌》,何旋興奮地跟著小聲哼唱:“武大郎武大郎挨豬打,挨打了挨打了挨豬打了,打了你打了豬,葫蘆打地。啊弟弟!啊弟弟!阿弟怒咧……”
蘇鏡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合起筆錄本,坐在了電腦前。他不想再繼續琢磨了,再想下去,腦袋就要炸掉了,他需要休息。
今天網絡最熱的話題,自然是順寧市政府禁止上訪的通知,在當地媒體一片叫好聲中,網上卻是炸開了鍋。有人說連封建王朝都不如了,無權無勢的人說句話真難,為自己說句話就成罪犯了,有正常途徑誰想去鬧這事?還有人說,勞教不需要審判和證據,就算是抓錯了也得不到賠償,順寧真黑;還有人說,若地方有正義,又有誰會去北京上訪?有病的政策,以後誰還敢對官員說不?誰說就送去勞教。
在眾多的評論中,他看到了“一枚堅果”的留言,顯示是用手機上網。看來喬昭寧躺在床上很無聊啊!喬昭寧評論道:全國各地很多地方早就有了類似的規定,而順寧一直沒有,我們以為順寧落後了,落後得開明了。如今,我們終于欣喜地發現,順寧在進步,在與時俱進,在順應禁止上訪的潮流中邁出了堅定的一步,這是多麼值得讚美的事情啊!而就在前不久,全國政協副秘書長孫懷山還在《半月談》雜誌撰文稱:信訪工作要“允許社會矛盾得到正常顯現,不要有掩蓋矛盾的心理”。他建議取消所謂非正常上訪的概念,取消接返勸返制度。相比之下,孫秘書長是多麼不識時務啊,他簡直就是逆潮流而動,當地方政府紛紛要堵住群眾嘴巴的時候,孫秘書長的這聲呼籲看上去是多麼的孤獨、蒼涼,甚至帶著悲壯的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