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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報社分派了創收任務,但是並不明言如何創收,就靠記者們自己去領會了。如果將來出事了,那也不是報社的事,而是記者自己不遵守新聞職業道德。再如果這個出事的記者又剛好是臨聘的不是在編的,報社完全可以立即發出聲明:“這是個假記者。”
記者們也學乖了,在這個險惡的環境裡必須學會保護自己。以前是寫好一篇批評報導直接去談價錢,現在是寫好批評報導直接見報,然後通知對方還有連續報導。一般來說,連續報導的威力比單篇報導要強好幾倍,所以對方只好乖乖就擒。這樣做還有一個好處,假如被批評的對象是領導的親戚,一見報或者未見報就已經得到指示了,記者們見好就收,絕不會再捅婁子。
最近《順寧都市報》的創收任務完成得還不錯,社長陳偉決定召集高層開一次會議,總結經驗部署未來,會議計劃在上午10:00開始,大家左等右等,皮華明一直沒來。不等了,先開著吧。過了一會兒,陳偉就接到了皮華明被殺的消息,然後創收會議變成了八卦會議,雖說都是報社高層,但是八卦起來毫不遜色,先是驚訝,再是可惜,然後是疑惑,最後開始猜測,但是猜來猜去也沒個結果,最後竟然有人想到了幾年前鳳凰衛視一高層在深圳被滅門的案子,那起案子很快被查明了,是保姆乾的。而皮華明家裡似乎沒請保姆,而且他不是在家裡遇害的。總之,幾個人想破腦袋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會也不開了,散會!
可就在這時,邱興華走進了會議室,話說得很客氣,但是要求很過分,他先是十分謙卑地對打擾了領導們的會議感到抱歉,然後又說需要提取報社每個員工的指紋,哪怕是領導。開會的除了社長,還有副社長,黨組書記,各個部門的總監、主任,自己竟被當成嫌疑人,每個人都很憤怒,但是大夥都是文明人,說起來也是知識分子,自然要大力配合警方的工作,於是陳社長帶頭,在邱興華那裡留下了指紋。
到了下午,陳偉指頭上的紅印還沒掉呢,他皺著眉頭看著十個指頭覺得非常滑稽,就在這時,蘇鏡來了。此前,警方已經跟他談過了,他不明白怎麼又來一個警察。互相介紹,寒暄,然後開始。
在這次談話之前,蘇鏡準備了很久。大部分人都有一個共同的心態,既要做婊子,又要立個牌坊,如果你明明白白告訴他“你是個婊子”,不管是誰,都會跟你拼命。同理,儘管《順寧都市報》做了那麼多噁心的事,但是卻不能明說,畢竟是一社之長,怎麼著也得顧及人家的臉面,也就是說,得把那牌坊給扶正了。
“陳社長,皮總編在報社負責哪些方面的工作?”
“主要負責新聞,GG這一塊也歸他分管,但是主要工作是新聞。”
一手抓新聞,一手抓GG,這樣才不會相互掣肘,光看這人事安排,就能看出《順寧都市報》的醉翁之意。如果新聞和GG歸兩個人管,那肯定會出現利益分配的問題,分配不均就會扯皮。比如,新聞部門做了批評報導,GG部門卻不跟進;GG部門看中了哪家企業,新聞部門卻不配合。只有權力統一,才能如魚得水。
“皮總編有沒有什麼仇人?”
“老皮人很不錯的,他不會有什麼仇人的。”
“但是干新聞很容易得罪人的。”
很多媒體人士都喜歡被人說“幹這行容易得罪人”,顯得自己很崇高很有正義感,儘管這句話到了蘇鏡的嘴裡,完全是兩碼事。不過,這塊遮羞布確實做得好,陳偉便以為得到了誇獎,於是說道:“如果從這個方面來說,他確實得罪了不少人,有政府部門的,有企業公司的,有事業單位的,社會轉型期,到處都有各種各樣的問題。老皮呢,又總是一副鐵肩擔道義的情懷,看不慣的事情很多,於是在他的領導下,《順寧都市報》做了很多批評報導,有些報導引起了強烈的社會反響,部分報導還得到了市領導的親自批示,要求嚴肅處理,比如前年一家公司在生態保護區內砍了幾棵樹,被我們報導之後,當時的錢皓市長就親自批示,要把這事一查到底。”
關於這事,蘇鏡曾聽到過一些小道消息,砍樹的是一家房產公司,後台是上一任市長洪天明,洪天明退休後,這家公司沒有及時轉變思路,於是被錢皓好一頓收拾。錢皓被抓後,公司老闆到處講錢皓如何暗示,他如何拒絕……在蘇鏡看來,他們都是一丘之貉,不值一提。
在陳偉看來,皮華明成了一個牛人,一個為民鼓與呼的“良心”。
“做了那麼多批評報導,有沒有人公開表示對皮華明不滿或者威脅過他?”
“對《順寧都市報》不滿倒是有的,但是很少人對皮華明不滿,因為老皮是不出面的。”
“皮總編喜歡玩殺人遊戲嗎?”
陳偉愣怔片刻,然後笑了:“那都是年輕人玩的遊戲,他怎麼會玩呢?不過有時候報社聚餐,我們也會跟大夥玩幾局。”
似乎是東拉西扯,蘇鏡突然說道:“陳社長昨天坐過皮總編的車嗎?”
“坐過啊。”
蘇鏡不說話,他如果追問你有車幹嘛還要坐人家車的話,那會顯得咄咄逼人,問詢普通老百姓和社會精英,還是不同的,蘇鏡想不承認都難。他選擇了沉默,等著陳社長自己回答,他相信多數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主動說出個子丑寅卯來的。果然,陳社長開口了:“我們昨天中午一起出去吃飯了,老皮說開他的車,環保嘛,多開一輛車就多一分尾氣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