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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著打折的時候買的GAP,像異類一樣點綴在這些面如土色、穿著黑白色調衣服的小鬼們中間。他們從我的身邊經過,無一例外地都會斜著眼睛瞪住我,然後就像準備參加禁忌儀式一樣,面無表情地被吸入通往地下的樓梯。
離開場只有十分鐘的時候,一輛奔馳的RV休旅車終於出現在Live House門口。車門打開,池袋國王現身,一身帶有冰河般透明感的淺藍色外套及長褲。我雖然對自己的著裝漠不關心,不過憑藉著時裝雜誌專欄寫作的靈敏度,輕易就研究出了國王身上穿的是2001年版的Jill Stuart秋冬裝。無論在哪裡,國王都是貴氣逼人啊。
“等很久了嗎?”
崇仔瞥了我一眼問道。RV休旅車悄無聲息地開走了。我搖了搖頭,把門票遞給他。
“走吧!”
於是國王和老百姓便也如參加禁忌儀式般並肩走下通往冥府的樓梯。
Matrix的面積很大,將地下一、二樓全部打通,形成一間有著絕對高度的空曠場地。習慣性地要了一杯無酒精的飲料,我和崇仔坐在三角形的走秀台旁邊,從這裡我們可以望到整個舞台以及樓層。雖然只坐滿了一半,整個樓層卻已經被穿著黑色僧服的小鬼們塞得滿滿的。國王開口了:
◇
“池袋還真是什麼樣的小鬼都有啊。”
我點頭表示贊同:“沒錯。還有一些小鬼會折斷街友的骨頭來消遣呢!”
廣播通知表演將推遲二十分鐘開始,這在Matrix是常有的事。我趁機把勝新告訴我的斷骨事件簡明扼要地傳達給了崇仔。國王的眼神投向樓層里密密麻麻的小鬼們,露出淺淺的一笑。
“聽起來,這像是一個遊戲。從腳開始,然後是腰、肋骨、肩膀,然後是鎖骨和手臂。被折斷的部位都是在依次向上移動。”
“嗯。我也注意到了。下一個受害人被折斷的地方可能是脖子和頭。這也未免太殘忍了。”
高傲的國王卻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態度:“如果能夠使警方重視到這件事情,也許是個不錯的途徑。”
我有點動氣:
“就算要犧牲一條人命,也算好事嗎?”
國王抬起原本注視著樓層的視線,看了我一眼。被枯枝划過臉頰一般的感覺。
“嗯。這也許就是你的優點吧。不過,就算‘斷骨魔’不再作案,三個月之後,西伯利亞的冷空氣也會拿走幾十條人命的。”
國王說得沒錯,這是沒有任何反駁可能的事實。就像夏蟬永遠挨不到秋天一樣,寒冷的冬天對於東京的街友也像是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雖然我並不知道,三個月後即將到來的寒冷冬天,對於東京的街友來講,究竟會涉及幾十條還是幾百條人命。我的態度不自覺地變得強硬:
“我不能贊同你的看法。自然死亡和被人殺害是完全不同的,根本不能相提並論。況且,那些露宿公園的街友和G少年的小鬼們有什麼不同嗎?大家都是一樣的。雖然我們現在看起來很神氣,但只要連續遇到倒霉的事情,遲早也會跟那些老人家一樣無家可歸的!我想,看他們的情況,就可以預見未來的日本吧!”
這一次,崇仔毫不掩飾地放聲大笑。
“哈哈!好吧,你就儘管把我的名字也加入候補街友名單好了。雖然我現在管著整個池袋的G少年,不過有的時候自己也會懷疑這是不是一場夢。沒想到這場夢居然一直持續下去。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我說阿誠……”
崇仔難得地收起他冷峻的語調,一臉正經地給了我一串長長的句子:
“如果我真的成了西口公園的街友,你有空一定來找我玩吧!咱們還可以敘敘舊呢。”
真是一個體恤民情的國王。現在我也好像更加明白,為什麼那些渾渾噩噩的小鬼們會如此愛戴他。正當我無言以對的時候,崇仔又恢復了一貫的冷峻口氣。
“我就不和你提報酬的事情了。你只需要去揪住‘斷骨魔’的狐狸尾巴,其他的事情,全部交給G少年就好了。”
我正要開口道謝,場內的燈光突然熄滅了,四周的空氣仿佛凝固,但還是可以感受到那悶熱而又浮躁的氣氛。靜謐的氣息,涌動著一種無聲的氣流。在熱氣翻湧的黑暗裡,我和一群小鬼一起聽到了那個聲音。
是的。就是那種聲音。與海底魚雷爆炸的聲音非常相似。雖然模糊不清,卻帶有更加鋼硬的特質。它有著低沉的氣勢而又異常鮮明、尖銳,你甚至來不及去分辨其中的成分。聲音仿佛不再依賴耳膜接收,在用身體來感受空氣振動的瞬間,兩耳中間就會清晰地浮現出聲音的輪廓。那無與倫比的速度感,如箭一般,直接插入你的心喉。
舞台上堆成小山的PA專業音響喇叭里,那種聲音一波波地如同海嘯一般席捲而來。而我們,只能仰視、閉目、屏息,選擇接受。直到在切割成一塊一塊的樂音間響起低音大鼓和電吉他的熟悉音調,才總算讓人安下心來。我屏住呼吸,看向身邊的崇仔。崇仔揚起聲調喊道:
“這到底是什麼聲音啊?”
我搖了搖頭。回想著這股聲音的力量,令人全身酥麻,就像酒精一樣讓人迷醉但又欲罷不能。隨著節奏慢慢走向低緩,音量越拔越高,Matrix里所有的照明設備和閃光燈在瞬間點亮,舞台的氣氛立即進入白熱化的狂潮。在明晃晃的黑暗中,一個全身垂掛著黑色羽毛的男人,伴隨著腰肢的搖擺和臀部的扭動,高唱著出場。觀眾的歡呼聲瞬間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