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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家,老媽的話遠比神父的話權威得多。我雖然滿腔無奈,也只能關了水果店,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準備前往廣子的工作地點。
我現在要前往的地方,就是惡名昭彰的外帶酒店。好孩子可不要學我。
廣子的店,就位於池袋的JR車站附近。那一帶都是寬約二點五公尺的小路,深處則是不很搭調的停車場,顯然是不動產業者打錯如意算盤的結果。當時這裡的地皮被炒得如火如荼,如今都變成雜草叢生的荒地,在冷風中瑟縮。
顯得有些陰鬱的死胡同兩側,密密麻麻地排滿了一間一間小酒店,各自擺出像螢火蟲的屁股發出的微弱光線般的招牌。至於招牌以紫色跟藍色居多的原因,或許是源自非法特種營業經營者心中的一股愧疚感。這裡面夾著許多讓好色之徒欲罷不能的外帶酒店。幾名手持優惠券的女子站在街頭,一個比一個穿得暴露,好像在比賽誰最不怕冷。
我幾乎走到了巷子盡頭,才發現了Soirée的招牌。午夜已過,客人們大概已經結束了一夜的歡愉,廣子也應該會出現才對。我的膽子還真的是蠻小,完全不敢走進店裡,直接將禮物奉還。
我陪伴在同樣孤單的電線桿旁邊,委身於冷冷清清的水銀光圈中,開始了漫無目的的等待。東京的星星似乎敵不過地面燈火的氣勢,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無意識地開始原地小踏步。
我看著那些看似上班族的男人並肩走進各間酒店,過了一會兒,又各自牽著小姐走了出來,消失在賓館街。每個人吐出的氣息都跟我一樣,蒼白而寂寞。
不知為何,每個走過我身邊的小姐都會用異樣的眼神瞥我一下。我自認為沒有便衣警察的形象氣質,會是把我誤認成別人了嗎?
我在這聽不到蟲鳴、看不到星光的東京夜晚,站在離我家水果店並不遙遠的胡同里,凝望著這一帶最下等的街道,心情莫名的愉快。
這才是池袋,這才是我土生土長的故鄉。
凌晨十二點半,廣子穿著一件幾乎露出整個臀部的短外套走了出來。她先是推開紫色的玻璃門,只探出一顆頭來東張西望,露出了像其他小姐一樣的異樣表情。不過她很快從我手裡的袋子明確了我的身份。她筆直地朝巷口走來。從遠處也可清楚看見她的波濤蕩漾。
明確聲明,我確實不是一個波霸愛好者,甚至覺得大得突兀還不如小的可愛。只不過動物的眼光總會不由自主地跟隨會動的物體,這點還請多多包涵。
廣子心情大好地說:
“很冷吧?怎麼站在這兒呀?為什麼不進去坐?”
“沒關係。我只是打算把這個還給你。這禮物太高級了,我們實在不能收!”
廣子眼睛瞪得渾圓,臉上原來的一些淤青已經轉為黃綠色,雙乳之間滲出晶瑩的汗珠。
“你站在這兒等我,就是為了這件事?”
“是啊。”
她露出困惑的表情。塗在她眼皮上的珠光眼彩在水銀燈的照射下,如同珠母貝的內側一般閃閃發光。
“那些東西你還給我,我能怎麼辦呀!拿到當鋪里肯定會虧錢。我平時根本不用那樣的包包,衣服又是男式的,我拿回來真的沒有用。”
◇
廣子把手揣在外套口袋裡,擺出一副不情願的表情。我實在沒有辦法,只好將紙袋放在電線桿下。這個時候,陰暗處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
“跟你說過幾百次了,你還是不記得教訓啊!”
與廣子面對面的我,清楚感覺到她渾身因恐懼而僵直。八成是在她臉上留下淤青的傢伙。我朝右邊轉頭,看向她恐懼的根源。
在道路盡頭的暗處,站著兩個倚在自行車旁邊的年輕男子。他們穿著相對乾淨的運動服,沒有街頭小混混那種邋遢油膩的模樣。兩輛價值百萬日圓的保時捷登山車,一黑一白。在這種大多是單行道的小巷弄,騎腳踏車行動或許真的比較方便。較矮的男子仔細地立起腳踏車的支架,走向我和廣子,然後無視於我的存在,逕自衝著她說:
“不是警告過你不要在這個胡同拉生意嗎?你還沒被打夠吧?”
男子一頭小捲髮,不知道是雷鬼短髮燙還是長長的電棒燙。廣子抬起手來遮住臉。我忍不住插嘴:
“聽我說,我不是她的客人,只不過是認識她的女兒。”
男子仿佛剛剛發現我的存在,然後用那種見到殺父仇人般的眼神瞪向我。
“你是什麼東西?”
看來我還是高估了自己,本以為我在羽澤組、豐島開發、聖玉社這些池袋幫派里已經人盡皆知。真是失望。我只好進行自我介紹:
“我叫真島誠,水果店店員。今天過來,只是把她送我的東西還回來。”
我把愛瑪仕的袋子舉到眼睛的高度。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男子怒氣沖沖地靠向我,我幾乎可以看到他臉上散落的雀斑。
“邦夫,住手!”
坐在登山自行車座墊上的光頭男子大喝一聲。邦夫就像是被大狗吠了一聲的小狗,抖動著一張布滿雀斑的臉,立刻停止了動作。他的手距離我的臉只有二十公分。
“你要是不想染上晦氣,最好離這個白痴似的女人遠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