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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著咖啡走出漢堡店。隼人在Live之後的第二天早上還會堅持到店裡來上班,現在竟然莫名其妙地曠工兩天,這實在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突然想起他存放在我這裡的MD。當時,我雖然還沒有直接把街友攻擊事件和隼人的失蹤聯繫起來,但一種不祥的預感已經籠罩了我。
我把剛買的咖啡連包裝一起扔進店門口的垃圾箱,奔跑著穿過上空布滿烏鴉群的羅曼史大道。
我拉開鐵卷門,走進光線昏暗的店裡。空氣里一股甜甜的馨香,店裡的水果被夜晚醞釀得熟透了。我將鐵卷門拉到膝蓋位置,防止外面的人看見裡面。薄薄的鐵片間透進的光線,帶出一條條斜斜飛舞在空中的灰塵光帶。
我屏住呼吸,慢慢走到CD音響旁邊,取出已經被遺忘了兩天的MD。
拿出小小的碟片,輕輕放進碟倉。大約過了半分鐘,機器開始自動讀取。這一系列在我看來緩慢的動作,都伴隨著我劇烈的心跳。終於,好像一切都是意料之中,我聽到了須來那金屬般質感的喃喃自語:
“MC、MC,七月二十四日,池袋西口公園,今晚是一個乾癟的老頭。”
我在腦子裡迅速搜索著信息,七月二十四日。那是今年最熱的一天,最高氣溫達到了三十八度,幾乎刷新了東京歷年的氣象紀錄。也就是在這一天,知識分子流浪漢街友大頭在一夜的露宿之後,發現自己的兩根肋骨被折斷了。我不知不覺地更加貼近音箱。SIN的聲音顯得遙遠而又微弱。
“準備好了沒有?快動手吧。一會兒來人了怎麼辦!”
即使是通過音箱,我都能感覺到須來興奮的心情。
“好啦,好啦!就算是有些動靜也沒關係,沒有人會在意這些人的。遞給我那個錘子……不是那個鐵的,是木頭的,金屬會破壞這麼難得的現場收音。”
之後傳來的就只有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聲,須來和 SIN 仿佛已經蒸發,感覺不到一點他們的動靜。隱隱約約可以聽到屬於大自然的蟬鳴聲。靜寂之中的緊張感逐漸升高。我凝神細聽,連呼吸都忘了。
“嗯哼!”
這是揚起雙臂、腹肌收縮運動所造成的自然生理語音。緊接著,有一種聲音響起,像一剎那的閃電,划過這昏暗的水果小店。那是一種像從遠方轟鳴而至,但卻一瞬間如驚雷般在你耳畔炸開,瞬間便被吸入耳膜、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我仿佛被穿透了神經,一下子就從音箱邊彈開。在Dead Saint的Live上,穿著僧服的小鬼們就是伴著這種聲音不顧一切地呼喊、狂舞、著迷、瘋狂!這是直接將麥克風貼在人體上,沒有絲毫修飾地記錄下的骨頭被折斷的聲音。
◇
繼續浮現吧,腦海中的記憶。我想起須來說過最酷的聲音就是最快的聲音,以及不幸的礦工遇難時所聽到的天國之門開啟的聲音。他曾不顧SIN的反對迫不及待地向我描述這種聲音的偉大。
最快、最酷的聲音必須藉由堅硬的固體傳輸開來,須來選擇了人類的骨頭。天國之門開啟的聲音,就是讓骨頭折斷的聲音通過骨頭本身純粹的聽覺神經。因為不需要空氣這種會讓聲音變得拖拉的介質,想必比人類耳朵所能夠聽到的人和聲音都來得迅速。
須來的本意並不是為了引發暴力事件。他只是行走在塵世間的罕見的耳族一員罷了。也許他並不是生性殘忍暴虐的人,只不過想追尋比任何人都更快、都酷的聲音。而他,選擇了流浪漢的骨頭作為自己的樂器。
塗抹在被害人身上的凝膠,想來是為了阻止空氣這種會使聲音變得溫吞的媒介,提高麥克風與“樂器”之間的緊密度和收音品質。仔細想想,醫生在為胎兒進行超聲波掃描時,確實也會使用到這樣的凝膠。
須來,這隻上帝的耳朵,以挖掘人類潛能為使命,頂禮膜拜著一種信仰,只為了創造這個世界上最快的聲音。我幾乎可以想像到,他把自己關在密閉的房間中,在自己身上安裝麥克風,一整晚敲打自己的骨頭、測試著各種凝膠收音效果的情形。
迷人的高音狂飆亂舞,眼看著快樂的演唱會時間就要到了。
我想我必須要快點行動了。排演的最後一個音符即將完成。我想起那天默默地低著頭穿過馬路的隼人心事重重的背影。
雖然漢堡店的年輕店長表示根本聯繫不到隼人,我還是按下了他的電話號碼。一撥通就被轉入語音信箱。我接著撥通了崇仔的手機,經過G少年轉接程序,國王冷冽如冰霜的聲音灌進我的耳朵:
“阿誠,你是不是找到線索了?”
敏銳的國王。我順著他的話繼續說下去:
“我已經知道‘斷骨魔’是誰了,你也認識的人。”
他的聲音表現出明顯的驚詫:“難道是G少年的小鬼?”
“不是。你能不能趕緊到我店裡來?”
“十五分鐘!”
對話依然簡潔冷峻。掛斷崇仔的電話後,我又立即按下另一個快捷鍵。太陽通附近家庭餐廳Denny’s駐店黑客——Zero One。距離聖誕節發生的綁架事件已經過去了九個月,埋在他腦袋裡的天線,還在接受神明特別為他開放的電波嗎?
“餵?”
Zero One的聲音。他好像還沒有什麼獨特之處,讓我用語言去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