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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之對這件事印象最深刻。哥哥當時讀書就很用功。雖然明知高等小學畢業後,必須去當學徒工作,但哥哥還是每天抄寫書本,背英文單字。
於是,母親收下了這一千圓作為哥哥的學費。然後又問父親,是否可以從這一千圓中撥一部分給另一個兒子時,父親聽了,頓時大驚失色。
“我現在仍然記得他當時的表情,他的眼神好像在問,另一個兒子是誰的?”
外祖母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那個男人可能無法想像,當初在談分居時,一時興奮撲向你媽,結果那一次就懷孕了。”
那時父親就知道實之出生的事。臨走時他說,下次一定會再把實之的學費送過來。
“他當時的確這麼說,說要讓你去讀中學,他一定會及時把錢送來。但是現在根本來不及了,看起來他只是信口開河啊。”
一晃就是十年。
父親從來沒有寄來片言隻字,母親領悟到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口說無憑的約定上,考慮到長子未來可能提供的援助,省吃儉用讓次子讀了中學,而且一直嚴格要求他用功讀書。
距離中學畢業還有半年,高等學校的入學考試還有一年。父親會送來今後的學費嗎?哥哥真的沒見到父親嗎?會不會是見到了父親,才造成了現在的情況?
雖然母親和外祖母再三逼問,但是哥哥仍拒絕透露退學的理由和那筆學費的去向,堅稱自己是意外受傷。
實之暗自打算:哥哥的傷勢可能會拖很久,等他情況好轉後再好好問他。沒想到事態的發展出人意料。四天後,哥哥便一命嗚呼了。
實之在第二天晚上曾經有機會和哥哥聊了一下。當時,哥哥說了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話。
“我在三年坂跌倒了。”
火之夢1
(一)
同年八月二十一日,午後的東京。
位於學生街的神田錦町的巷尾,一棟掛著“開明學校”木製招牌、漆著油漆的廉價歐式房子內,有一大群人正擠在一起上英文課。
二樓的教室人滿為患,五十多名身穿和服、裙褲,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坐在地板上聽課。窗戶和教室的門敞開著,每個人卻都汗如雨下。有人把袖子卷到肩上,也有人敞開衣服的胸口,似乎很沒有規矩,但所有人都全神貫注地聽著講師上課。
身材偏瘦的男講師大約三十歲左右,手很長,也身穿和服、裙褲,瀏海披在額前,正諄諄教授著英文文法。
雖然他的語氣充滿熱情,但眼神卻很冷靜;雖然流著汗,但臉上的表情卻很冷漠。
“我剛才說,英語中,單字的位置決定了一切,其實最重要的是位置的法則。請你們記住,除了感嘆詞以外,只有副詞可以自由放在不同的位置。首先,我希望你們學會區別副詞。”
“副詞……”
幾個學生嘆著氣,念著這個字眼。有三分之一的人都戴著眼鏡,他們的眼鏡也因為熱氣起霧了。
講師用粉筆在黑板上寫了一大串英文。
“那我們來具體試一下。”
敞開的拉門外,走廊上站著兩個男人。高個子的年輕人穿著和服裙,一臉快活的表情。另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穿著白襯衫,帶著領結,西褲上掛著吊帶,挺著大肚子,不時甩著微禿的頭。
“簡直是盛況空前。”
年輕人走向階梯時,小聲地說。
“這次新來的老師很受歡迎,這麼一來,新學期應該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吧?理事長。”
那位被稱為理事長的中年男子趕緊跟上去。
“沒有沒有,立原老師,你也是狠角色,試聽課的時候不也是人滿為患嗎?所以,你不要說只做到今年,明年也務必……”
立原快步走下樓梯,鞋子在木製樓梯上發出乾澀響亮的聲音。
“這件事我們不是已經談妥了?研究室很忙,這裡只是我的副業,老實說,今年已經……”
“我當然知道你的本業是研究學問,但你教的物理化學是本校的招牌課之一……”
理事長慌忙叭答叭答地追了上去,他的西褲燙得筆挺,卻光著腳穿雪駄(註:一種皮底日式人字拖鞋,男人穿和服時搭配的鞋子)。
“立原老師,你上課的時候不是經常提到東京的未來嗎?學生特別喜歡聽這種話題。我們一起去下面喝杯茶……”
開明學校是以報考國立學校的學生為招生對象的補習班。七月是各大主要學校入學考試剛結束的季節,但為了招收新生,目前正在舉辦免費試聽課,積極招募九月開始上課的新生。
教室內,剛才的英語老師若有所思地停下手中的粉筆,回頭看著學生。黑板上已經寫滿了英文和解說的日文。
“對了,我還沒有自我介紹。我是負責九月開課的國立學校入學考試英語課程的高島鍍金。”
他在寫滿黑板的英文上直寫了大大的“鍍金”兩個字。
“鍍金不是我的本名,只是我的號。我有時也會用這個號在雜誌上寫一些無聊的文章。至於鍍金這兩個字的意思,我的英文不是很好嗎?因為實在太好了,有時候甚至會啟人疑竇,懷疑我到底是哪裡人?……沒錯,我只有表面是日本人,骨子裡卻是冒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