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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之百思不得其解地走向玄關,剛好看到阿時在掃玄關的水泥地。她停下手中的工作,回頭看著實之,陽光從她背後照過來,使她整個人都在陰影中。
“要穿皮鞋還是木屐?”
“我只有木屐。”
阿時從鞋櫃裡拿出實之的薩摩大木屐(註:一種寬底的男式木屐,也稱為學生木屐),整齊地放在脫鞋台的角落。原本很髒的木屐無論木屐帶和鞋底,現在都被擦得一塵不染,應該是她擦的吧。實之無法輕鬆地向她道謝,就直接走了出去,阿時在背後問:
“今天你去哪裡?又是觀光嗎?”
“我才不是去觀光。”
“你不用功讀書不行喔,小心考試落榜。”
實之按照吉松告訴他的路線沿著神田川往前走,經過江戶橋後,往南進入牛込區。神田川在飯田橋附近沿著牛込區的外圍繞行,名字也變成江戶川,橋也用了相同的名字。
沿著河畔走太無趣了,反正只要往西走,在適當的位置往南,就會走到神田川或是江戶川。所以,實之特地選擇坡道,從本鄉弓町往西走。
他沿著東富坂而下,走到底就是小石川區,又爬上西富坂,經過名叫傳通院的大寺院。從地圖上看,這條路很好走,所以他在東富坂下選擇通往北方的路。南北方向有一條像河一樣的大水溝,地面也潮潮的。這裡似乎位於低谷地區,電線桿上寫著“初音”。初音是每年鳥兒的第一聲啼叫。實之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啊,對了,之前曾經討論過黃鶯……。
昨天第一次和吉松聊天時,聊到庭院裡的梅樹,曾經談過這個話題。初音是黃鶯或是杜鵑鳥的啼叫。
這個想法又觸動了他的記憶。
對了,霞之關的三年坂別名叫鶯坂。
初音,黃鶯……。
實之走在低谷,腦海中浮現這些字眼。巷弄深處,廉價飯館、酒店和奇怪的桃紅色招牌密集,水溝的臭味和地面的蒸氣使周圍充滿潮氣。搖搖欲墜的大雜院和破舊的小店擠在一起,魚店之類的看起來格外骯髒。
這裡就是經常聽人說的貧民街,鄉下沒有這種地方。附近就是製造陸軍軍用物資的炮兵工廠,很多人都在那裡工作,也許這一帶是工廠員工居住的地方。
低谷一直向北延伸,來到了“小石川柳町”。實之確認地圖後,發現這條路通往一個名叫指谷的地方。
實之在岔路向西轉,很快來到一條彎曲的窄坡。這時,實之發現一個很理所當然的事實。
原來如此,從低谷往前走,一定會遇到坡道……。
霞之關和番町的坡道都在高台上,所以之前沒有發現。坡道上方是高級住宅區,坡道下方是平民百姓住的大雜院區。江戶時代,武家都住在高級住宅區,聚集在坡道下方民宅的平民,則為這些大戶人家提供糧食。
高地和低谷。
坡道連接著高地和低谷。
來到坡道上方,道路中央有一棵大榆樹。一個身穿短褂的老人坐在露出地面的樹根上抽著長菸斗。實之想知道剛才的坡道名字,走過去問他。老人立刻用冷淡的沙啞聲音回答:
“那叫善光寺坂。”
果然有寺院的名字。他回想起剛才聽到的“三年坂=三念寺坂說”。這附近還有什麼坡道?但他沒有勇氣問那個態度冷淡的老人,只能道謝後轉身離開。
前方立刻出現了一條參道。那是什麼寺院?一看門上的木牌,發現是傳通院。如果沿著西富坂走,也是走到這裡。這時,他開始自我反省,覺得在找路時,必須隨時向路人請教。剛才應該厚著臉皮問清楚點……。迎面走來一個女人。
已經是春天了,她還包著防寒用的御高祖頭巾,穿著看起來修改過好幾次的舊和服,低著頭快步趕路。實之覺得貧窮和痛苦會傳染,根本不敢上前向她打聽坡道的事。女人擦身而過後,實之追著她的背影回到榆樹下。老人維持相同的姿勢坐在原地。
“呃,請問這附近有沒有名叫三年坂的坡道?”
“三年坂?”
老人審視著實之。或許是聽到老人沙啞的聲音,已經快要走到善光寺坂的頭巾女人在榆樹後方停下腳步。
“這裡沒有這種坡道,該不是霞之關的三年坂吧?”
“不是,謝謝你。”
彎下腰的實之起身時,看到前麵包著頭巾的年輕女人的眼睛,女人很快轉身走向坡道。她應該是谷底貧民區的女人吧。實之心想。
出乎意料的是,長菸斗的老人很親切,告訴他坡道名字的由來。因為這裡附近有一個善光寺,所以這個坡道叫善光寺坂。善光寺是信州有名的同名寺院的分院,這附近還有六角坂、安藤坂和牛坂等,分別是因為這幾個坡道附近有六角越前守(註:越前為日本舊國名,相當於目前的福井縣中部和北部)宅第和安藤飛驒守(註:飛驒為日本舊國名,相當於目前岐阜縣北部)宅第和牛天神(註:天滿宮的異名),所以才會有這些坡道名。
聽著老人的說明,實之又有了新的發現。江戶時代的房屋基本上都很固定,相同的房子和寺院可能在同一個地方存在了兩百五十年,於是就反映在坡道的名字上。但是,三年坂呢……?到底是什麼時候有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