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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搭車嗎?車資可以算便宜點。”
在數寄屋橋附近,他問一個站在街上張望的紳士。那個紳士好像看到什麼煞星似地立刻轉過頭。實之最近經常遇到這種反應,剛來東京那一天去霞之關時的疏離感再度甦醒。渡部之前在老家時說的話在他耳邊響起。
“絕對一輩子都會這樣。”
每次招呼客人都遭到無視。像火一樣的憎恨,漸漸在實之的內心萌生。
八點多,實之拉了第二個客人來到上野車站後,先回去大雜院一趟。阿丟和阿撿平時都在這個時間回家,然而,阿撿他們的房間內只剩下父子兩人,阿丟不在。不僅如此,阿丟之前撿回來,一直堆在大雜院門口旁的雜誌和報紙也不見了。
實之頓時領悟到,阿丟走了。實之原本想問阿撿,但聽說他有口吃,除了他父親和阿丟以外,誰都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他已經走了。”
阿撿走出來小聲的說,他的口齒十分清晰。
“他不知道去哪裡了,他很生氣,說實哥太頑固了。”
實之瞪大眼睛注視著阿撿的臉,好不容易才問:
“他去哪裡了?”
“不知道。……另外,你住在這裡是沒問題,但即使你給我再多錢,我也不會再為你帶路了,如果可以,也希望你不要找我說話。”
兩天後的深夜,實之仍然在街頭拉車。十九世紀最後一年的東京夜晚,他像往常一樣拉著空車尋找人影。
不一會兒,實之不再注意路上步履蹣跚的行人。他覺得一切都是徒勞。他在不知不覺中奔向在東京第一個看到的三年坂所在的霞之關。他握著車把,身體微微前傾,滿腦子都在思考阿丟的事。
阿丟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是自己在牛迂津久戶找到第四個三年坂的那一天。
自己是怎麼找到第四個三年坂的?
因為當時跟蹤了包著御高祖頭巾的女人。
她那天在哪裡?
在土手三番町的三年坂。
那裡發生了什麼事?
自己被保谷家的長子痛罵一頓,兩周之前拜訪他們家時,還沒有這種反應。
我最初請阿丟做了什麼事?
尋找三年坂的同時,找那個包頭巾的女人。
他們有找到那個包頭巾的女人嗎?
沒有。不可思議的是,那天之後,在東京任何地方,都沒有再遇見那個女人……。假設阿丟認識那個女人……假設是他去警告她,我在找她……。
霞之關的三年坂黑漆漆地出現在夜色中,一群蚊子立刻鑽過平頂斗笠,撲向他的臉。實之揮著手,佇立在坡道下方結實的泥土地上。一個看起來像是官員的男人滿臉通紅地從外務省的方向走過來。
“喂,我要坐你的車。到三田,你一定樂壞了吧?”
實之不理會他,獨自跑了起來,身後頓時傳來叫罵:
“你是什麼東西?下次我看到你,也絕對不會坐你的車,他媽的!”
阿丟和阿撿是怎樣幫自己帶路的?
對路況很熟悉的阿撿說話時需要透過阿丟居中翻譯。阿丟說什麼阿撿會口吃,所以不敢在別人面前說話,這根本是彌天大謊。
那是為了避免阿撿和我直接對話。我們最先去了小石川,在那裡沒有找到三年坂,接著又去麻布南區……。
實之正站在通往我善坊谷的三年坂上。他想起五月下旬,和阿丟、阿撿一起來到飯倉附近時的情景。當他們來到我善坊谷的附近時,阿丟曾說:
“那裡沒什麼坡道,他們說是通往芝的路。”
阿丟去打聽三年坂的名字後,回來向他這麼報告。
“這兩個都叫雁木坂。”
之前問到谷中時,阿丟曾經說:
“其他地方不太清楚,但上野和谷中附近應該沒有這個坡道。”
然而,谷中明明有三年坂。阿丟雖然號稱協助自己尋找坡道,但假設他是基於其他的目的……。如果是為了讓自己遠離三年坂;讓自己沒有時間溫習功課,在一高的入學考試中失利,趕快回老家……。
所以,他才一再要求自己趕快回老家,為了讓自己的荷包縮水,還要求付他們薪水。也許是因為阿丟的關係,實之才一直無法再遇見包頭巾的女人,搞不好被子裡的跳蚤和虱子也是他搞的鬼。
總之,這麼一來,所有的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從永田町穿過已經夜深人靜的番町高級住宅區,走下土手三番町的三年坂。保谷家就在三年坂下方的左側,除了門燈以外,整幢房子都熄了燈,沉寂在夜色中。第一次來這裡時,曾經在坡道上方聽到這幢房子的方位傳來小孩子嬉戲的聲音,更重要的是,開明學校那個為自己創造和志野相識契機的平頭學生曾經說:
“對啊,那個死小鬼把我弟弟打傷了。番町高級住宅的少爺,竟然是附近的孩子王。”
他指的就是志野的弟弟。然而,實之沒有在保谷家見過這個孩子,難道他就是阿丟嗎?阿丟故意用炭或是其他東西把臉和牙齒塗黑,跟著我,避免讓我找到三年坂嗎?但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孩為什麼要這麼做?
實之經過牛込津久戶的三年坂,腦子裡仍然在思考保谷家的事。可怕的想像不禁在實之的腦海中浮現。明治中期後,同一家徽的世族開始居住在三年坂附近。三年坂位在圍繞宮城的山之手各地,七個坡道包圍了天皇居住的地方。如果只是居住在三年坂的周圍,那倒也不稀奇。然而,如果三年坂本身就代表某種危險的意義,事情就沒有那麼單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