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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路克碰巧來到她的房間。他學的是數學專業,和她一樣。雖然他戴著面具,她還是認出了他穿的衣服:一件淺灰色的愛爾蘭花呢夾克,胸前口袋裡塞著一塊帶紅點的棉手帕。一和她單獨相處,路克就顯得緊張,似乎覺得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很愚蠢。她微笑著指指衣櫃,說:“頂層抽屜。”看到他從裡面拿出兩條漂亮的蕾絲白色襯褲,埃爾斯佩思立刻感到有些後悔——這些襯褲可不便宜。不過,第二天,他就邀請她約會了。

    她收回思緒,集中精力化妝。今天早晨的工作比平時難辦,因為她昨晚睡得不好。粉底令她的臉龐光滑,鮭魚粉色的唇膏使雙唇閃亮,雖有拉德克里夫學院的數學學位在手,她仍然希望在工作時打扮得像個時裝模特。

    她梳了梳頭。她的頭髮是紅棕色的,剪成流行的樣式:長度剛到下巴,披散在背後。她迅速穿上綠底棕褐色條紋的無袖棉罩衫,系好深棕色的漆皮寬腰帶。

    二十九分鐘過去了,她準備給安東尼打電話。

    為了熬過最後一分鐘,她想著29這個數字。這是個素數——只能被1整除——但是,除此之外,這個數字就沒有什麼有趣的地方了。唯一不同尋常之處,就是29加上2x2所得出的結果。當x從0到28的範圍內取值時,得出來的結果都是素數。她開始心算出整個數列:29、31、37、47、61、79、101、127……  

    她拿起電話,再次撥打安東尼辦公室的號碼。

    還是沒有人接。

    第三章 1941年

    埃爾斯佩思·圖米在和路克初吻的那一刻愛上了他。

    大多數哈佛男生都不知道怎麼接吻。他們要麼猛親一氣,把女孩的嘴唇弄得瘀青紅腫,要麼把嘴張得很大,像個吸塵器一樣。拉德克里夫學院的宿舍樓大院裡,離半夜零點還有五分鐘的時候,路克第一次親她,他熱情澎湃,卻不失溫柔。他的嘴唇一直在動,從她的嘴唇挪到臉頰、眼皮和喉嚨。他的舌尖輕柔地在她的唇間探索,似乎在彬彬有禮地詢問能否把舌頭伸進她的嘴裡,她甚至都沒有假惺惺地推拒一下。事後,坐在自己的房間裡,她看著鏡子,對著裡面的倒影說:“我想我愛他。”

    這是六個月前的事情了,但當時的感覺不但沒有消退,反而更加強烈。現在,她幾乎每天都和路克見面。他們今年都上大四。每一天,兩人要麼一起吃午飯,要麼一起學習幾個小時,連全部周末也幾乎是一起度過的。

    對於大學最後一年就和哈佛男生或年輕的教授訂了婚的拉德克里夫的女孩們來說,這並不稀奇。他們會在夏天結婚,度個長期蜜月,然後搬到公寓裡住,開始職業生涯,過上一年半載,就會有自己的孩子。  

    不過,路克從未提過結婚的事情。

    她坐在弗拉納根酒吧靠後的一個包廂里看著他,和伯恩·魯斯坦爭論著。魯斯坦是個高個子研究生,留著濃密的黑色小鬍子,一副不好對付的模樣。路克的黑頭髮一直往他眼睛上掉,他抬起左手把頭髮攏回去,這是他常有的動作。等他年紀大些,幹了負責任的工作,他就會抹上髮膠,把頭髮固定在原位,而那樣就不像現在這麼性感了,她想。

    伯恩是個共產黨員,很多哈佛學生和教授都加入了共產黨。“你父親是個銀行家,”他輕蔑地對路克說,“你也會成為銀行家。你當然會覺得資本主義很偉大。”

    埃爾斯佩思看到路克的喉頭升起一道紅暈。《時代》雜誌最近提到了他的父親,說他是大蕭條以來成為百萬富翁的十個人之一。但是,她猜想路克臉紅並非因為他是富家子弟,而是由於他愛自己的家人,討厭別人批評他的父親。她為他感到憤憤不平,便對伯恩說:“我們不能根據父母來判斷一個人,伯恩!”

    路克說:“無論如何,從事銀行業是值得尊敬的工作。銀行家幫助人們創業,為他們提供工作崗位。”  

    “就像他們在1929年做的那樣。”

    “他們也會犯錯。有時候,他們也會幫錯了人。士兵也犯錯——開槍殺錯人——但是,我是不會譴責你是個殺人犯的。”

    現在輪到伯恩受刺激了。他曾經參加過西班牙內戰——他比在座的人大三四歲——看他的表情,埃爾斯佩思感覺他是想起了自己犯過的什麼悲劇性的錯誤。

    路克補充道:“不過,我不打算當銀行家。”

    伯恩的那個不修邊幅的女朋友佩吉感興趣地向前傾傾身子。和伯恩一樣,她也很忠於自己的信念,但她不像他那樣尖酸刻薄。“那你想幹什麼?”

    “當科學家。”

    “什麼類型的科學家?”

    路克向上指指:“我想研究地球以外的東西。”

    伯恩鄙夷地笑起來:“航天火箭!簡直是小學男生的幻想。”  

    埃爾斯佩思又一次跳起來維護路克:“算了吧,伯恩,你根本不懂自己在說什麼。”伯恩的專業是法國文學。

    不過,路克並沒有被伯恩的嘲弄激怒。也許他已經習慣別人譏諷他的夢想。“我覺得這是能夠實現的。”他說,“我告訴你點別的事。我相信,在我們的有生之年,科學為普通人帶來的好處要比你能想到的多得多。”

    埃爾斯佩思皺起眉。她愛路克,但是,她覺得他對政治的看法太天真。“你的想法太簡單了,”她對他說,“只有特權階層的精英才能享受到科學的益處。”

    “這不是真的,”路克說,“蒸汽輪船同時改善了水手和越洋乘客的生活。”

    伯恩說:“你去過郵輪的引擎室嗎?”

    “是的,現在,已經沒有人死於壞血病了。”

    一個高大的人影映在桌子上。“孩子們,你們到沒到在公共場所喝酒的年齡?”說話的是安東尼·卡羅爾,他身上的藍色嗶嘰西裝皺得讓人感覺他剛穿著它睡過一覺。和安東尼一起過來的是個惹人注目的姑娘,見到她,埃爾斯佩思不禁驚奇地咕噥了幾句。這個女孩年紀不大,身材嬌小,穿著時髦的紅色短夾克和一條寬鬆的黑裙子,頭戴紅色尖頂帽,帽檐下露出黑色的鬈髮。“這是比莉·約瑟夫森。”安東尼說。  

    伯恩·魯斯坦問她:“你是猶太人?”

    被人這麼直接問起,她有點吃驚:“是的。”

    “這麼說,你雖然可以和安東尼結婚,但是不能加入他的鄉村俱樂部。”

    安東尼抗議道:“我不屬於任何鄉村俱樂部。”

    “你會加入的,安東尼,你會的。”伯恩說。

    路克站起來和比莉握手,他的大腿卻不慎碰到桌子,撞翻了一隻酒杯。這種毛手毛腳的情況在他身上並不多見,埃爾斯佩思意識到這是因為他被約瑟夫森小姐迷住了,她頓時感到一陣心煩意亂。“我很驚訝。”他說,向她露出他最迷人的微笑,“安東尼說他的約會對象叫‘比利’的時候,我還以為那是個六英尺高的摔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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