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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自己可能是一個失蹤人員。那麼一定有一份關於失蹤人員特徵的清單。誰會留有這份清單呢?一定是警察。
他似乎對幾分鐘前經過的一所臨街的房子有些印象,於是迅速轉身往回走,結果撞到一個穿著橄欖色華達呢雨衣、戴著同色帽子的年輕男人。他有種感覺,自己好像以前見過這個人。兩人的視線交會,在那個充滿希望的瞬間,路克覺得對方似乎認出了自己,然而那人卻向旁邊看去,尷尬地走掉了。
吞咽著自己的失望,路克試圖沿著來路往回走。這難以做到,因為他遇到拐彎和十字路口的時候,大都是隨機轉彎。不過,無論如何,他遲早都會碰到一個警察局的。
他一邊走一邊推測著關於自己的信息。他看到一個戴灰色漢堡帽的高個子男人點燃一支煙,滿足地深吸了一口,而他卻沒有抽菸的欲望。他猜想自己可能不吸菸。看著那些汽車,他感覺那些賽車樣式的低矮車型更有吸引力,它們是比較新的車。他認為自己一定喜歡速度快的車,而且,可以肯定的是,他會開車。他也認得自己看到的大部分車的品牌和型號,這是他腦中留存的信息之一,除此之外,他還沒有忘記如何講英語。
當他在一家商店櫥窗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時,發現那是一個遊蕩多年的流浪漢形象。而他看著路人時,能夠辨別出他們所處的年齡段,是二十、三十還是四十多歲,或者更老。路克還發現,他能自動地把別人分成比自己老的和比自己年輕的。想到這裡,他意識到二十多歲的人看起來比他年輕,四十多歲的顯得比他老,所以,他應該只有三十多歲。
這些克服健忘的小勝利讓他有一種過度的成就感。
但他完全迷了路。他站在一條風格庸俗的購物街上,兩旁是些廉價商店,他厭惡地看著它們:櫥窗上貼著打折字樣的服裝店、二手家具店,還有當鋪和接受食品券的雜貨店。他突然停下腳步向後看去,不知道該做點什麼,卻發現身後三十碼開外的地方,站著一個穿著橄欖色雨衣、戴帽子的男人,正透過商店櫥窗看裡面的電視。
路克皺起眉,心想,他是不是在跟蹤我?
跟蹤者一般都是單人獨行,很少拿著手提包或者購物袋,很容易讓人覺得他是在閒逛,而不是有目標地趕路。那個戴橄欖色帽子的人恰好完全符合這些特點。
想要驗證他是不是跟蹤者也很簡單。
路克走到街區的邊上,穿過馬路,沿著路的另一邊折回。來到最遠端的時候,他站在路旁向兩邊看,發現那個人就在他身後三十碼的地方。路克再次穿過馬路。為了避免對方生疑,他假裝盯著街上的門研究,似乎在看門牌號碼。他一直走到剛才出發的地方。
“雨衣”一直跟著他。
路克大惑不解,但他的心充滿希望地雀躍起來。跟蹤他的人一定知道他的一些事——也許包括他的身份。
為了進一步確定自己被跟蹤了,他需要登上一輛交通工具,看那傢伙會不會也照做。
路克雖然激動,但思維深處似乎冒出一個冷眼旁觀的人,向他提問:你是怎麼知道如何判斷自己是否被跟蹤的?因為他剛才幾乎是一下子就想出了這個確認方法。淪落為流浪漢之前,他是不是做過什麼秘密工作?
他決定過一會兒再考慮這個問題。現在,他需要錢坐公共汽車。他的破衣服的口袋裡一分錢都沒有。他一定是把錢都買酒了。但這也不是問題,到處都是錢:人們的口袋裡、商店裡、計程車里、房子裡。
他開始打量周圍的環境,發現可以去搶報攤、扒竊手提包、掏衣袋。他瞥見一家咖啡店,一個男人站在櫃檯後面,有個女招待正在給顧客端咖啡。這個地方不錯,什麼都可以干。他走了進去。
他的眼睛在桌子上搜尋,尋找客人留下的小費,可是,哪有那麼容易。他來到櫃檯邊,一台收音機正播放新聞。“火箭專家宣布,美國只剩最後一次機會在控制外太空方面趕上蘇聯。”服務員正在製作濃咖啡,大團蒸汽從一台閃閃發光的機器里冒出來,一陣可口的香味飄出,擴張著路克的鼻孔。
一個流浪漢會怎麼說?“有陳的甜甜圈嗎?”他問。
“滾出去,”男人粗聲說道,“別再來了。”
路克很想翻過櫃檯,打開錢箱,然而,他只需要坐公交車的錢,這樣做有些過分。這時,他一下子看到了自己需要的東西。錢箱旁邊放著一個蓋子上有條縫隙的盒子,伸手就能夠到。盒子上貼著一幅畫,畫的是個小孩,還有一行字“不要忘記那些看不見的人”。路克動了動身子,擋住了顧客和女招待看向盒子的視線。他現在只需轉移服務員的注意力就行了。
“給點零錢好嗎?”他說。
男人說:“夠了,你趕緊滾出去。”他啪的一聲放下一隻水壺,用圍裙擦擦手,要從櫃檯里出來,得先蹲下身子,這時候他是看不見路克的。
趁他蹲下的時候,路克拿起募捐盒,讓它滑到自己的大衣里。令人失望的是,盒子很輕,不過,晃起來還是格格作響,說明它不是空的。
服務員抓住路克的衣領,飛速把他推出店門。路克根本沒反抗,到了門口,那人狠踢了他屁股一腳。瞬間忘記自己在幹什麼的路克跳著轉過身,擺好了打架的姿勢。對方立刻現出害怕的樣子,退回了店裡。
路克自問為什麼要生氣。他是來乞討的,而且人家讓他走,他沒走。好吧,踢他那一腳沒有必要,但是他活該——他偷了盲童的錢!
儘管如此,他還是冷靜了好一陣子才放下了自尊,轉過身,像夾著尾巴的狗一樣溜走了。
他躲進一條小巷,找到一塊尖利的石頭,朝著盒子發泄著怒火,很快便把盒子砸開了。裡面的錢大部分是美分,加起來大約有兩三美元,他估計。他把錢放進大衣口袋,回到街上。他感謝老天的仁慈,並暗中發誓,等自己走了正路,一定把這三美元還給盲人。
好吧,他想,要不就三十美元。
那個穿橄欖色雨衣的男人站在一個報攤旁邊,正在讀一份報紙。
一輛公交車在幾碼開外停了下來,路克不知道這車是去哪的,但那無所謂。他上了車,司機厭惡地看了他一眼,不過沒把他扔出去。“我想坐三站。”路克說。
“不管你坐幾站,車費都是17美分,除非你有代金券。”
他用偷來的一些零錢付了車費。
也許沒人跟蹤他。往車廂後部走的時候,他緊張地看向窗外。穿雨衣的男人胳膊底下夾著報紙離開了報攤。路克皺起眉頭。那個人應該坐計程車跟著他的。或許他不是跟蹤者,路克感到失望。
汽車開動了,路克找了個位子坐下。
他再次奇怪自己為什麼懂得這套把戲。他一定接受過從事秘密工作的訓練。但這是為了什麼?他是個警察嗎?也許跟戰爭有關。他知道曾經發生過戰爭。美國和德國在歐洲打仗,在太平洋打日本人。可是,他想不起來自己是否參加過這場戰爭。
到了第三站,他和幾位乘客一起下了車。他左右打量眼前的這條街,沒看到什麼計程車,也沒有穿著橄欖色雨衣的人。正在猶疑的時候,他注意到跟他一起下車的一位乘客站在一家商店的門廊里,正在笨拙地掏口袋。在路克的注視下,他點燃一支煙,心滿意足地深吸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