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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男人進來的瞬間,趙炎娜就有些透不過氣,她的眼裡,進來的不是一個抱著小孩的男人,而是一群“人”。大大小小,男男女女,個個衣衫襤褸,神色茫然,尾隨著男人,魚貫而入,片刻就擠滿了急救室。
不用仔細看,都可以看到一根手腕粗的鐵鏈從他們胸前穿過,一個接一個,把他們連在一起,就像是串長長的糖葫蘆。鐵鏈的前端有一個巨大的鉤子,從男子的後背彎進去,男子動,隊伍就動,而每動一步,這些“人”便痛苦地哼一聲。
這是怎麼回事,這些靈魂為什麼跟著這個男人?又為什麼被鐵鏈穿透胸膛?這男人身上的鉤子又是什麼?自己接觸過那麼多的靈魂,還從來沒見過什麼東西能實實在在地束縛住他們……自己該怎麼辦?
捂著胸口,正在發呆,值班護士李英已經準備好了清創用的器皿,走過來碰碰她:“娜娜,準備手術了。”
洗手、消毒,配合覃老師為小男孩清洗創口,包紮止血,趙炎娜忍住穿過靈魂瞬間噁心的感覺,假裝看不到這些可憐的靈魂。而這些靈魂也與以往不一樣,兩隻眼睛只是痛苦而茫然盯住自己的前方,似乎看不到也聽不到周圍的一切。
一個小時後,手術結束,護士將小男孩推進了觀察室。
摘下口罩,寫完住院記錄和手術記錄,覃醫生長長嘆了一口氣:“周正這孩子真可憐,才7歲,身上那麼多傷痕,很可能被虐待過……”
李護士剛好從觀察室過來,接口:“但是他爸爸周強似乎又挺疼他的,剛剛還在哭,說是對不起孩子,讓孩子受苦了……”
“那都是表面……”覃華說,“不然孩子身上的傷是哪兒來的?”
沉默,是啊,愛和折磨從來都不衝突,多少人以愛為名,折磨他人啊。
早上,趙炎娜跟著覃老師一起查房,進到周正的病房,就看到女鬼痴痴地站在床前,兩滴血淚掛在臉上,說不出的悲傷。
小周正已經醒來了,半閉著眼睛,精神十分萎靡。
“正正,告訴阿姨,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覃醫生邊檢查他的傷勢,邊問,動作和聲音都十分輕柔。
周正不敢看醫生,小小聲地說:“疼……”
“嗯,手臂疼是嗎?”覃醫生溫和地說,“阿姨在幫你治,等治好就不疼了。”
小傢伙點了點頭,望向門外,眼裡頓時露出懼怕的神色。
趙炎娜瞬間也有些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回過頭,周強蓬頭垢面地提著早餐,到了病房門口,身後是一串形形色色的痛苦的“人”,再看看床邊,一直站在那的女鬼,不見蹤影了。
看著早餐,覃醫生皺了皺眉頭:“周正上午查血和尿,不能吃早餐,再說等CT出來了,還要動手術,也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
周強有些謙卑地點著頭:“我不知道,就想給他加點營養,我聽您的,聽您的……”
像是個好爸爸,可是為什么小周正卻那樣害怕?自從周強進門,周正原本蒼白的小臉上更加沒有血色,目光閃躲,像一隻受到驚嚇的小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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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完醫囑,白天就可以休息了。覃醫生讓趙炎娜先下班,自己在醫院多等一會兒,她想早點知道CT的結果,然後決定什麼時候給周正動右手臂骨折的手術。
坐在辦公室里,看看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所有的檢查都應該有結果了吧?覃醫生站了起來,卻看到周強拿著一疊報告,愁眉苦臉地站在走廊上,想進又不敢進的樣子。
“請進,檢查結果都出來了吧?”
“都做了,這是結果。”周強進來,遞過檢查報告,然後猶猶豫豫地問:“醫生……手術費要多少?護士說還要交錢……”
覃醫生接過報告,邊看邊說:“嗯,你先交五千,多退少補……”
“五千啊……”周強臉色更加暗淡,半晌期期艾艾地問,“能不能再便宜點,錢不夠……”
覃醫生嘆了一口氣:“你兒子骨折了,不是小病,別因為省錢,耽誤了治療。”
周強的頭慢慢低了下去,不是省錢,是確實沒錢,自己的積蓄加起來不到三千,昨天已經全部交到了住院部,到今天就花去了將近一半,而最重要的手術都還沒做,怎麼辦呢?該去哪裡找錢?
低著頭,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兒子的病房走去,周強心裡又急又悔,真不該喝酒喝得失去理智,用椅子砸兒子,砸得兒子骨折,得花大錢治療,如果不治,怕是會落下殘疾。
進了病房,護士正在給周正掛吊瓶。周正本來乖乖地躺在病床上,看到爸爸進來,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護士的針一下刺歪,一滴鮮血從左手背上滲了出來。
“啊,疼不疼?正正別動。”護士擦掉血滴,重新再扎了一針,回頭看到周強,“你兒子身上怎麼那麼多傷?做大人的要保護好孩子啊……”
“是,是我沒看好他。”周強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兒子,穿著病號服,右臂上裹著紗布,小臉蒼白,目光閃躲,瘦小而無助,心裡愈加後悔。他走上前去摸兒子的頭髮,小周正僵著身子,任由爸爸撫摸。
護士嘆了一口氣,沒再說什麼,出去了。
“爸爸不對。”摸著兒子柔軟的頭髮,良久,周強開口,“爸爸不該打你……但是爸爸也是為你好,要你用功讀書,不要像爸爸一樣沒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