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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她似乎就一下子從那扇開著的廚房窗戶里飛了出來,我想像她會在瞬間筆直地墜落下去,像任何一個垂直下落的物體一樣。但事實並不是那樣,鄭芬芳是以飛舞的姿勢落下來的,她飛舞的姿勢極其優美,有著絲緞一樣質地的睡衣在空中飛展開來,使她看起來像一隻繽紛妖嬈的蝴蝶,或者一張經過裁剪了的花花紙片。

    她輕若無物地從六樓窗戶里飄飛著,在夜空里完成了一場優美的自由落體運動,最後砰的一聲砸落在水泥地上。我感到很奇怪,她看起來那麼輕,完全如同一張紙片,或者一根羽毛,但最終落到水泥地上的聲音卻是那麼震撼,砰,這樣的一聲,如同從六樓窗戶里扔下來一口沉重的鐵鍋。我疑心我看見的並不是鄭芬芳,而真是一口鐵鍋什麼的,抬起頭來,卻看見鄭芬芳的老公馬路正站在廚房窗戶里,他嘴角掛著一抹撲朔迷離的笑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仿佛察覺到我在看他,立即調整視線向我看過來,在此之前他正打算探頭看看樓下的水泥地。

    我感覺到我的雙眼產生了一種瞬間的刺痛,被一種烙鐵樣的東西猝不及防戳了一下似的,燒灼,刺痛,眼淚稀里嘩啦的。我拿手背胡亂抹著眼,對著夜空大聲問馬路,你幹嗎要把鄭芬芳從窗戶里推下來?她死了!我聽見我的聲音大得出奇,尖厲而高亢,它完全毫不費力地穿透空氣抵達了對面六樓的窗戶,鄭芬芳的老公馬路嫌惡地甩甩頭,似乎這樣就能一下子把我的聲音甩出窗外。然後他把頭探出來,看了看樓下的水泥地面,嘴角仍舊掛著那抹撲朔迷離的笑容,砰的一聲關閉了窗戶。

    我聽見我的聲音如同一把鐵砂子,被對面廚房窗戶反彈回來,紛紛下落,像一場雨。我趴在窗台上看樓下的水泥地,鄭芬芳靜靜仰臥著,兩隻小臂微微向著頭部蜷曲,腿擺放的姿勢極其優美,長發鋪展開來,襯托著蒼白的臉,如同開放了一朵白色的、孤獨而憂傷的馬蹄蓮。我對著她叫,鄭芬芳,鄭芬芳,她無聲無息。這個時候,夜色漸漸凝重起來,起了霧,什麼也看不清了。我大叫起來,呼的一下坐起來。

    我心跳如鼓,弄不明白剛才究竟是不是做了一場夢。屋裡一切都是真實的,躺在身子底下的鴨絨墊子,放在枕旁的雕花銅鏡,我伸手到墊子底下,又成功地摸到了那把蒙古小獵刀,小獵刀涼涼的,有一種寶玉的清冷。

    我掐了一把胳膊,有痛感,知道已經從剛才那場夢裡醒來了。但是我很著急,覺得鄭芬芳正躺在樓下的水泥地上,於是我跳起來衝到陽台上打開窗戶。外面有暈黃的路燈,可以毫不費力地看到樓下的水泥地,水泥地乾淨而蒼白地鋪展著,上面什麼也沒有。對面的窗戶安靜地沉默著,我站著看了半天,鄭芬芳也沒在那裡出現。

    午夜了,我躺回到墊子上,憂心忡忡地重新睡了過去。

    貓靈 第十一章66

    我為什麼會睡得那麼沉,事後我想可能是因為關於鄭芬芳墜樓那些夢的頻繁出現已經把我搞得心力交瘁。

    睡過去之後我再沒做夢,是母貓落落驚恐不安地用小腦袋蹭醒了我。它的眼球在夜裡由琥珀色變成了墨藍色,類似於影視劇里月光下充滿恐怖殺氣的樹林那種慣常顏色。一看到落落的這種眼睛,我就感覺到有根繩子一樣的東西穿過胸腔拴住了我的心臟,然後忽地一下,它就被提了起來,撞到了嗓子眼處,在那裡驚恐而激烈地搏動。

    我疑心是家裡的洗衣機又在響動,但到處寂靜無聲。我幾乎是在感覺到寂靜的同時一下子跳起來跑到了陽台上,在灰色的凌晨里,鄭芬芳姿勢優美地躺在樓下水泥地上,像一朵憂傷開放的馬蹄蓮。我猛地把目光轉向對面六樓的廚房窗戶,窗戶里沒有任何人,那扇讓鄭芬芳通過的窗子兀自敞著口,像大張著一個空洞洞的眼眶。

    我覺得我應該在那裡看到鄭芬芳的老公馬路,他或許還會像我夢裡那樣,嘴角掛著撲朔迷離的笑容,用惡毒的眼神猛地灼我一下。

    我穿著睡衣抱著落落跑下樓,繞過花圃里的罌粟花跑到鄭芬芳的旁邊,她就無聲無息地躺在我方才夢裡見過的地方,姿勢跟夢裡完全吻合。這沒什麼奇怪,顯而易見,是那些預見性的夢提前向我傳遞了鄭芬芳的死。

    我打了110報警,又打了第二個電話給鄭芬芳家,她的老公馬路用一種沉湎在睡夢裡的慵懶聲音問我,誰呀?我說你別裝了我已經報警了。我已經看到了這個男人在家裡竊喜的表情,他卻仍然拿一種懵懂的聲音問我,報什麼警啊你說什麼啊?我說你他媽的可真能躺得住。

    110的警車五分鐘後就開進了西沙旺小區,警察們用紅飄帶把鄭芬芳圍了起來。我主動跟他們說我是現場第二目擊者,他們問我第一目擊者是誰,我指著跌跌撞撞從樓梯上跑下來的馬路說,是他,是他把鄭芬芳從窗子裡推了下來。警察說那請你跟我們回去協助調查。

    貓靈 第十二章67

    當我再一次從頭疼的昏迷中醒過來之後,我父親謝未陽的表情里充滿了哀傷。他說謝小白你能撐到什麼時候?我說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又撐過來一次。謝未陽試探著問我說,謝小白,你離開那個男的行不行?我說不行,我要他,越來越要他,就像你離不開西西一樣。

    我的父親謝未陽現在經常長久地跟西西坐在他的白露酒吧里喝酒抽菸,他似乎被她完完全全地迷住了,儘管他們之間真正的語言交流並不很多,他好像只是喜歡看著她無聲無息地喝酒抽菸,而她做這些事情時的舉止有些陳年的風塵味道,我認為我父親老謝從她身上找到了我母親白露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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